第二部第十章魂殇
作者:
霓霓与奎圣 更新:2024-12-09 16:40 字数:20558
魂殇
我从囚服上撕下一条布,之前受刑时已经变得破破烂烂,我走到哥哥身边,把他的手包扎起来,略带责备地说:
“哥,别弄伤自己……”
“嗯,谢谢。”
他看了我一眼,随即解下暗红色披风披在我身上,系紧领口,露出腰间挂着的两个布口袋。
我扭头看着孙尚香说:“该你说出解药了!”
“好,我写给你们吧。”她用手指沾着自己的血,说道。
“没时间了,”哥哥重新拎起地上那个麻袋,抓住我的手说道,“现在配不了药,出去再说吧。走。”
他带头向过道出口跑去,我们紧随其后。跑了没两步,一群人冲进了过道。是一群官兵。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带头的军官喝道,双方都停了下来。
“把手举起来——啊,孙夫人!”他的目光落在孙尚香身上,叫道,“您还在这里——护送孙夫人离开,快——其他人趴在墙上,不许动!”
“别过来,”哥哥松开我的手,走到孙尚香旁边,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低沉有力地说道,“否则她有生命危险。”
孙尚香自己把双手背在身后,平静如水地说:
“他绑架了我,他是个暴力狂,我已经受伤了,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官兵们僵住了,陷入了迟疑。
“你没带银月枪吗,哥?”我来到哥哥身后,紧张地小声问。
“没有,家被封了。”他轻声回答。
“不要在这里用炸弹,”钟迪低声说,“这里太小了……”
“嗯,我知道……你们打开牢房,进去——”他提高音量对前面说道。“快进去,不然她性命不保。”
“你们快听他的,”孙尚香冰冷地说,“我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这些官兵把自己关进了一间牢房,收缴了他们的物品后,我们跑到过道尽头,穿过脱铰的铁门,进入了警备室,里面一片狼藉,燃烧的烛油流淌着,地上横陈着几具尸体,桌椅板凳都掀翻了,墙上斑驳焦黑。
我们在这里整顿了一下,从箱子里找到一捆绷带给孙尚香处理伤口,从靠墙的武器柜里取出一支备用长枪,哥哥把那个麻袋连同腰间的两个布口袋交给钟迪,说:
“钟兄,麻烦你拿着,我跟孙夫人走前面。”
“叫我兰若就行了,兄长大人,这是我的封号。”
哥哥好像没听见,从地上捡起一把短刀,登上阶梯,小心地从活板门探出头去,一只手护着肩膀上的小狐狸。随后他招了招手,示意我们上来。
我们从地下五层进入了地下四层,沿着一条新的通道奔跑,许多牢房的门敞开着,火焰在栅栏和稻草上忽明忽暗地燃烧,呛人的烟在空气中弥漫。
“哥,这里发生了什么?”我边跑边捂着口鼻问道,“是你们弄的吗?”
“对,”哥哥牵着孙尚香跑在最前面,“这里发生了火灾。”
“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我知道有一种办法能让我们进来,那就是监区着火的时候,这时候所有的门都会打开,囚犯会疏散到空地上。”
“所以我们就把办公楼点着了。”钟迪用胳膊护着脸,说道。
“你们是怎么做到——”
一阵喊叫声淹没了我的话,一群囚犯挤在左边几间牢房门口,伸出手对我们叫唤着。
“救命——救救我们——”
我扭头看去,他们旁边的牢房着火了,火势正向他们蔓延。
“救命啊——帮我们打开门——”
“别管。”
哥哥好像感知到了我的想法,在我开口前就率先发话。
“哥,你不是有钥匙吗?”
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没空管这些,钥匙等会可能还要用,快走!”
他扭过头略显严厉地说,我最后看了那些囚犯一眼,跟上了他的脚步,叫声逐渐远去。
“这些火都是你们放的吗?”
“不,那是被炸药波及的。”哥哥说。
“什么炸药?”
“你忘了吗,在我家你见过的,我叫你别坐在那上面——”钟迪说。
“就是那个?”
“对——”他举起手里的麻袋,投给我一个眼神。
“这也太危险了吧!”我看着那个圆鼓鼓的袋子,叫道。
“那怎么办,总不能搬着箱子吧,我们是飞过来的呀——”
哥哥突然停下了脚步,正疑惑间,我明白了原因:有人从前面的拐角过来了。
“快去五楼,把孙夫人带走!”
他们闯进了我们的视线,又是一群官兵。互相看见对方后,他们大喊:
“不许动,双手抱头!”
“蹲下来!”
“孙夫人在这!”
孙尚香自动靠近了哥哥身边,背着双手。
“孙夫人在我手上,”哥哥把短刀架在了她脖子上,“乱动她的命就没了——”
“快,快去通知主帅——”
一个士兵转身朝后跑去。
“站住!”
哥哥厉声喊道,但那个士兵已经消失在烟雾中了。
“你既知道她是吴国公主,就赶快放开她!”那些士兵用武器对着哥哥,叫道,“做了这种事就没有回头路了,你想清楚了!”
“放下武器——”
“呀啊!”孙尚香尖叫了一声,“好痛!他要杀了我,你们按他说的做啊!”
我们如法炮制,把这群官兵关进了就近的牢房。
“你们是从哪里飞进来的?”继续前进时,我问道,“能直接飞出去吗?”
“不,我们是从上面跑下来的——”钟迪说。
“我们是炸开堡垒上层的窗户进来的,”哥哥说,“当时疏散开始,我们跟着那些囚犯下楼,一边消灭沿途遇到的守卫——”
“可是你没带武器,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全都靠那个炸药吗?”
我们拐进了四楼的警备室,里面空无一人,灯火孤单地照耀,我们没有停顿,直接冲上了楼梯。
“不是的,”哥哥说,“我设法引开了警力的注意。”
叁楼烟火更烈,哥哥连忙让我们退回了警备室,每个人拿了一块湿手帕捂住口鼻,才继续前进。
“警卫都去哪了?”
我们猫着腰,躲避着浓烟,我含混不清地问道。
“应该正在空地上镇压暴动。”
哥哥一手牵着孙尚香,一手握着短刀,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你哥在进来前把监区大门炸开了——”钟迪闷声闷气地说,“顺便把四个角楼上的巨弩都炸毁了——还朝广场上无差别扔炸药——”
一串凌乱的脚步,两个囚犯突然从我们身边狂奔而过,一个警卫从后面追了上来,大喊:“站住!”
“解决掉他,云禄。”哥哥果断地说。
我把手帕叼在嘴里,转过身举起了枪。警卫看到我们,刚说了一句“干什么的”,我就把枪刺入了他的肚子。
“那你们是怎么放的火?”
我重新跟上他们,疑惑地问。
“用钟兄的油脂,准备好之后从他家直接飞过来的——”
“我们提前准备了两天——”
钟迪补充道,这时耳边隐约传来一些细微的响动,我警觉地扭头看去,只见右边一间牢房里,一个囚犯正骑在一个警卫身上,四只手握着一把刀,刀尖离警卫的胸口不到两厘米。
“我平时保存一些药剂或是当燃料时会用到那些油,我们用它们制作了一些油包——”钟迪似乎没注意到,接着说,“我们飞过来把油包扔到下面,再送他们一颗炸弹,嗯,那场面简直就是大火爆炒——”
刀尖慢慢没入了警卫的胸口,他张着嘴似乎发出了无声的尖叫……我收回视线,跟着哥哥向前跑去。
“小心!”
哥哥突然叫了一声,张开手臂拦住了我们,停了下来,一根燃烧的木头哗哗地从旁边倒了下来,横亘在过道上。
哥哥抱起孙尚香跃了过去,把她和小狐狸放在对面,然后一头穿过火焰,回来把我也送了过来。
他再次穿过火焰,来到钟迪面前,后者举起手说:
“不,不,我不要男人抱我——”
“那你自己来吧——”
“别走,我说笑的,哥!背我一下!”
送了钟迪之后,哥哥又回去把那个麻袋塞进衣服里,第四次跃过来,我们继续前进。
“为什么火这么大呀,哥?”我捂着脸问道,“你在堡垒里面也放火了吗?”
“这并非本意,当时他们是先疏散的上层,我为了赶在他们把你带走之前找到你,每一层都尽量把更多囚犯放出来好拖延时间,有时候遇到守卫不得不采取一些暴力手段——”
“那我们出去之后怎么办呢?”
我忍不住担忧,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肯定惊动了全城,我想象不到怎么能溜走。难道哥哥打算硬拼整座城的守军?不知道关羽在不在城里……之前子龙跟我提起过蜀国的几位大将,说关羽的武艺在他之上,跟他交手,我一点把握也没有,万一遇上了怎么才能保护好哥哥和其他人呢?
“别担心,我都计划好了。”哥哥沉着地说。
“我们把整座城市都点着了。”钟迪说。
“什么?”
我们向左一拐,来到了叁楼的警备室,通往上层的楼梯上站着好几个囚犯,似乎正在向外窥探。他们扫了我们一眼,又紧张地注视着外面。
“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
哥哥放开孙尚香,把小狐狸交给她,随后爬上楼梯问道。
“上面有好多官兵,在打仗!”
“太激烈了,分不清哪边能胜——”
“上去跟他们拼了吧,留在这里也是死!”
有两个人推开活板门冲了出去,外面顿时传来响亮的呐喊与金属碰撞声。
哥哥从活板门探出脑袋,左右张望,然后突然闪开,囚徒们一齐发出喊叫,贴墙而立,只见一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四肢摊开躺在地上,已经死了。
“快把门关上!”
那几个囚犯一边大吼一边扑过去把门拉上。
“钟兄,用一下炸药可以吗?”
哥哥快步走下楼梯,来到我们面前说。
“好——”
钟迪从一个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竹筒,他把竹筒打开,里面冒出缕缕青烟,他对着筒口小心地吹了几次,烟越来越浓,随即冒出火焰,火苗窜了起来。
“给——”
哥哥接过小竹筒,然后弯腰从麻袋里取出一个圆球状的东西,从表面反射的光泽来看,像是黏土制成的,他左手握着球,右手举着竹筒再次登上了楼梯。
钟迪蹲了下来,从刚才那个口袋里又掏出两个东西,一个火镰、一个火石,放在地上,然后从另一个口袋里拈出几缕火绒,铺在地上。他一手拿着火镰一手拿着火石,在火绒上互相敲击着。
“请让一下,这很危险——”
哥哥用胳膊肘稍微顶开活板门,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把竹筒的火苗放在那个球的引信下面。引信燃了起来,他一把推开门,迈着箭步把手中的球用力扔了出去,然后猛地拉上了门,蹲在那里镇定地等待着。
几秒钟后,一声轰然巨响,整个房间都在颤抖,我不禁捂住了耳朵。钟迪依然在敲击火石,只是我听不到声音,几个火星冒了出来,落在火绒上,顿时燃烧起来。
哥哥走了回来,把竹筒交给他,他举起燃烧的火绒,塞进竹筒里面,然后盖上了盖子。
“呼,呼,烫手——”
他吹散了最后几缕青烟。
哥哥再次登上楼梯,从那几个吓傻的囚犯身边走过,推开了门,转了一圈脑袋,然后回身对我们招手,说:
“走!”
孙尚香把小狐狸还给哥哥,钟迪收拾好东西,拎起麻袋,我握着长枪紧随其后。
我们进入了第二层。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火焰四处延烧,热浪逼人。地上铺满尸体,我们经过时,有人在慢慢地爬,有人掐着自己的喉咙,用绝望的眼睛瞪着我们,我尽量不去看。
我们遇到了几次遭遇战,官兵和囚犯们在厮杀,哥哥立刻带我们离开,绕到另一条路上……就这样绕了好几次,穿过了无数烈火与断壁残垣,终于来到了警备室,上面就是一楼地面了。
在门外就听见了里面士兵的说话声。
“把门锁上,快——”
“孙夫人还在下面——”
“这是主帅的命令,快!你们守住这里,我去叫支援过来——”
我们冲进去时,带窗的大铁门刚好沉重地关上,哐当一响。我们把留下来的士兵解决了,然后哥哥从腰间取下圆盘,登上台阶走到铁门跟前开始解锁。我看见钟迪和孙尚香的手帕都沾满了黑灰,取下自己的一看也是如此,便让他们把手帕拿来,揭开靠墙的一个大肚水桶的盖子,放进去洗。
“小玉,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洗好后,我用手帕擦了擦小狐狸的鼻子,柔声问道。
她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胸口起伏,微微喘息着。
“这是一只狐仙吗?”
孙尚香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她说。
“算是吧。”我冷淡地说。
“你哥不是说她是神仙吗?”钟迪用袖子擦了擦脸,问道。
“嗯,是神仙。”
孙尚香露出了好奇而略带敬畏的眼神。钟迪则显得有点兴奋。
“真的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
他凑过来,宛如一个懵懂而莽撞的小孩,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
“别碰她,让她休息,她不舒服。”
我把小狐狸抱在怀里,转过身去。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仙那说不定已经有长生不老药了……神仙吃什么一天睡多久有没有什么仙丹这些都是值得研究的课题……还有灵魂神仙可以元神出窍吗是否可以证明灵魂的存在我的研究或许会迎来重大突破……不也可能是理论的崩塌难道追求肉体的长生真的行不通必须从灵魂着手?这么看来有必要重新研究一下姥爷那种传统的学说,记得易经在他那儿唔姆唔姆……”
钟迪咬着大拇指,一个人在那窃窃私语。我感觉有点可怕,不禁站得离他远了一点。
“孙夫人,麻烦来一下,有件事想问你——”哥哥的声音传来。
“何事,兄长?”孙尚香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之前我带你来到蜀军营地的时候,身上背着你的箭筒,后来你被蜀军羁押,随身物品都上缴了,那个箭筒也被他们收走了,你知道他们放哪了吗,还在不在?”
“在他们的仓库里,前几天我去领衣服的时候看到了。”
“是监区库房吗?”哥哥一边问,一边换了一把钥匙插进锁孔。
“对。”
“等会我们出去后你带我去拿,好吗?”
“好的,兄长。”
“哥,你要那个做什么?”我走过去问道。
“只有用那个毒箭才能对付关羽……”
“你要把关羽杀了吗?”我有点震惊地问。
“如果迫不得已,是的,我预料他是我们最大的障碍。”
咔嗒一声,钥匙好像对上了。
“我们不是有她吗?”我瞟了孙尚香一眼,她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不能像刚才那样利用她吗?”
“可以试试,”哥哥划开小窗盖,向外窥视着,外面一片嘈杂,赤红的光照射在他的眼睛上,“但不一定有效,还是要有个保底措施。”
他转过身,看着我们说:
“好了,大家换上蜀军的制服,现在就换——”
他走下来,从那些尸体身上剥下外衣,依次递给我们,每个人都把制服套在了身上。
“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地面,外面会很混乱,大家跟紧我,不要管其它的事——”哥哥一边系扣子一边说,特意递给了我一个强调的眼神,“我们先去库房拿箭筒,然后离开监区,去衙门旁边的马厩——”
“去马厩干嘛?”
钟迪问,他身材瘦小,穿着那件制服好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
“把我们的马弄回来拉车。家里被封了,马匹不在院子里,应该是在官署的马厩里——”
“我们还要驾车吗?咱俩来的路上可是看到了,城里一片混乱哪,直接飞走更快吧?”
“我们的物资都在车里,你的东西也在车上。”
“我誓与马车共存亡,老兄!”
“准备好了吗?”哥哥一边把小狐狸塞在自己胸口,一边挨个儿看了我们一眼。
“嗯,好了。”我攥紧了长枪,说道。
“走吧。”
哥哥登上了台阶,来到了铁门跟前,我们站在他身后。他坚定有力地推开了门,在金属的摩擦声中,一个混乱而血腥的大厅映入了眼帘。
官兵们正在大厅里救火,血水与脏水混杂在一起沿着台阶流淌下来,除了哥哥,我们每个人都捂住了口鼻,他一只手提着麻袋,一只手握着短刀,迈出了脚步,我们跟着他向着大厅的出口奔跑。
“下面是什么情况?”
一个满脸黑灰的军官正指挥手下拖尸体,扭头对我们喊道。
“下面暴动,我们顶不住了,要去找增援!”哥哥边跑边喊。
“你们过来把这些搬走——喂,别跑!”
我们没有理他,径直穿过楼梯井,跑向办手续的前厅。一道闸门出现在前方。门是打开的,运水的士兵进进出出。
“快让开!”哥哥喊道,“孙夫人有危险,我们要去通知主帅!”
两个守卫分开人群给我们让出了一条道,我们闯过闸门,堡垒出口近在眼前。外面是黑夜,但灯火通明,声势浩大。
出口处坍圮了一半,堆积着瓦砾碎石,一群士兵在这里做搬运清理工作。哥哥放慢了脚步,跟着几个拿着脸盆的士兵侧着身子从废墟中间穿过,我们鱼贯而出,来到了外面。
我环顾四周,几座塔楼上燃烧着狼烟,但空无一人。右边那座叁层高的硬山顶大殿正在熊熊燃烧,火光冲天,抱着文书从里面跑出来的和提着水桶跑过去的人络绎不绝。左边通往监区大门的空地上,原本干净整洁的绿化带一片焦土,囚犯四处逃窜,警卫穷追不舍,有的直接被乱箭杀死。再远一点,那扇沉重的监狱吊门下面破了一个洞,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驻守在那里。
我们跟着哥哥斜着穿过空地和往来的人潮,来到对面一幢高大的砖墙建筑底下,弧形的棚顶大概有十几米高。敞开的双开门里,几个士官正在指挥搬运文物的人安置物品。
“你知道你的东西在哪吗?”哥哥扭过头低声问。
“知道。”孙尚香低声说。
“我们奉命来取孙夫人的个人物品。”哥哥走进仓库,对着一个士官说。
“孙夫人的物品已经收好了,在那里——”
士官转身指着最靠近墙的一排架子说。
“谢谢,你忙吧。”
我们快走到那一排架子边,架子最外面的隔板上放着一沓衣物,旁边的钩子上挂着一个箭筒。
“是这个吧。”哥哥指着它们说。
“对。”孙尚香把箭筒取下来,背在身上,里面大概有七八只箭。
“我去塔楼上找一把弓,你们在这里等我——”哥哥说。
“诶,这里有武器——”钟迪绕到架子后面,招手说道。
哥哥走了过去,孙尚香把那沓衣服的一角一件件地翻开,似乎在衡量哪一件值得带走,但好像并没让她在意的。我走到窗边向外看去,只见一队人马穿过监狱大门下面的洞,向着堡垒前进,为首的是提着青龙偃月刀的关羽。
“哥,你来看——”我轻声叫道。
哥哥凑到窗前,凝视着那支队伍进入堡垒。
“我们要抓紧时间了。”他低声说,然后走到孙尚香面前,把一把木弓递给她,严肃地说,“孙夫人,这个给你,如果我们遭遇了关羽的阻截,你就向他射箭,务必要击中他。”
“好。”孙尚香把弓握在手里,平淡地说。
“钟兄,把火折准备好。”哥哥说。
“留几个雷给我,别用完了,我还要做研究呢。”钟迪一边掏出那个小竹筒,一边说。
“好——”
“对了,还要留几个炸开城门,”我郑重地提醒道,“如果城门关了,我们是打不开的!”
“好。”哥哥颔首道,“收拾好了吗,我们走——”
我们离开仓库,朝着大门跑去。空地上烧焦的尸首横斜,有官兵也有囚犯的,石板被炸翻露出泥土,跑的时候得一直看着脚下免得被绊倒。围墙上也在发生战斗,有人从上面坠落下来。还有一些囚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冲撞过来,我都按照哥哥的指示把他们一枪刺死。
看守大门的士兵刚刚击退一群向他们投掷燃烧物的囚犯,我们便来到了近前。哥哥大声说:“让我们过去——我们奉命去衙门传令——”
“主帅有令,任何人不得外出!”
哥哥毫不犹豫地转身,对我们挥手说道:
“退回去!”
我们往回跑,哥哥一边从麻袋里取出一枚炸药,一边说:
“火!”
钟迪拔开盖子,伸出手,手里握着燃烧的竹筒。
哥哥把引信放在火苗上点燃,然后说了声“你们小心!”便刹住脚步,再次转身,把炸药掷向门口。
我们护住脑袋,蹲了下来,几秒钟后听见一声巨响,烈风裹挟着一阵冲击袭来,几乎使我趴在地上。
“快走!”
哥哥牵起我的手,把我拉了起来,我抬头一看,只见门口出现了一地残尸,有的飞到了十几米外,那个破洞变得更大了,大门龟裂,碎石零落。
周围的警卫把注意力转向了我们,我们夺路而逃,一猫腰穿过洞口,冲出了监狱。外面两个瞭望塔已经倒了,街道上一片混乱,就我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许多房屋在燃烧,浓烟滚滚。
“你们真的在整座城市里放火了吗?”我吃惊地问。
“是啊,”钟迪无奈地说,“你哥说要是我不帮他他就不带我走。”
“哥!”
“跟上我,别走丢了!”哥哥冷静地说。
我们冲进了混乱的人群中,沿着泥泞而潮湿的街道向前奔跑。有妇女抱着大哭的小孩,有老人倒在路边喃喃自语,有年轻人对着燃烧的屋子大吼,想冲进去被别人拦下……更多的是抢险救灾的军民,官兵们一盆水一盆水对着火焰浇,市民们有的在井里打水,有的从街边的水渠里舀水,有的排队传递水盆水桶,还有人从烧焦的废墟里搬运伤员……
“哥,这真的是你做的吗?”
我一边躲避拥挤的人群,一边难以置信地问。
“对,我在城里四个方位放火,吸引他们的注意——”
哥哥分开人潮,在前面开路,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这,这未免——”
“太过分”叁个字没能说出口,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我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让我们脱身。
事到如今只能继续前进。
我们来到了衙门旁边的马厩,许多绑着臂章的邮差正在这里依次领取马匹。
“不要挤,一个个来——”马厩管理员敲着一张桌子大喊,“先来这里登记签名——”
“云禄,跟我来,挡路的全部杀掉。”
哥哥把麻袋递给钟迪,扭头看着我说。
我咬紧了嘴唇,一秒钟的犹豫后,我坚定地说:
“好——”
“喂,不要乱跑,先过来登记——”管理员指着我们大喊。
“你们都让开!”
哥哥手起刀落,管理员转了一圈倒在地上,哥哥用威慑的眼神注视着那些邮差,他们惊吓得退到一旁。
“把马牵过来!”
我推开围栏冲进马厩,一边快步走一边迅速扫视着经过的每一匹马,耳边一片哼唧声。虽说都可以用,但我还是想把之前那六匹马找回来,它们陪伴了我们大半年,有感情了。
我认得它们牙口的特征,而且它们见到我会有特别亲昵的表示,像是用嘴来扯我的衣服,用头蹭我,鼻子哼的音调不同等等……很快我把它们找齐,牵了出来。
“上马,跟我来!”
我们翻身上马,我和哥哥额外各牵着一匹马,在街上奔驰。哥哥一马当先,一边呐喊一边挥刀乱砍,行人尖叫着躲开,硬生生给他杀出一条路。我们在岔路口一转,拐上了通往西门的西大街。
这里火焰小一点,远处的火光把夜空映照得一片通红,街上鸡飞狗跳,两边的商铺乱七八糟,瓜果蔬菜踩烂一地。从别的地方逃过来的人聚集在路口和没着火的酒楼里,神色惊恐。屋檐上也有不少人,有的好像是没地方站被挤出去的,有的是从着火的二楼窗户爬出来,顺着市坊间勾连的飞檐斜瓦过来的。
我们家就在前方不远处,那里倒是没着火也没有人。临街的院门上贴着两张封条,挂着一把金锁。哥哥下了马,一脚踹开了门,我们也牵着马进入了院内,只见小楼门口和马车上都贴着封条。
“把马套上轭——”
哥哥一边说,一边撕掉车厢上的封条。
我和孙尚香整理马车、安装马具,钟迪跟着哥哥上楼把行李搬下来,塞进了叁车厢。
“云禄,你来驾车,我在前面给你引路——”哥哥走过来,把套轭的绳索系在车辕的靷环上,一边快速冷静地说道,“孙夫人你去二车厢,我把储备的箭矢都给你,麻烦你给我们提供火力掩护——钟兄,把火折给我,你和小玉待在车里不要出来,注意安全——”
他吩咐完之后,走到一车厢,把小狐狸从怀中取出来,小心地放进车厢里,然后拿出银月枪看了看。
“枪在这里,保护好自己。”他对我说。
“嗯,你也要小心!”我说。
“出发,朝西门前进。”
他挥了挥手,我们各自都上了车,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许多士兵涌现在外面的街道上,火把的光照亮了整个院子。一串徐徐的马蹄声,一匹赤红色的高头大马出现在门口,一把偃月刀寒光凛冽,座上的人勒住马,长须在紊乱的热风中微微飘荡。
(不好……)
我不动声色地摸出了银月枪,一手握着枪,一手拉着缰绳,警觉地注视着对面。
“诸君,别来无恙啊。”
关羽缓缓开口说道。
“府君别来无恙。”
哥哥略微欠身说道。
关羽把现场扫视了一圈,目光在我和孙尚香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回到了哥哥身上,说道:
“马铁,你为何要背叛国家?”
“在下没有背叛,在下一直是为您效力——”
“人脏俱在,还敢狡辩!”关羽叱道,“今日城中失火,是你所为吧?”
“是的。”
“破坏城中监狱的,也是你吧?”
“是。”
“你为了潜逃投敌,竟不惜纵火焚城,置黎民百姓与国家于不顾,该当何罪?”
哥哥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
“在下所作所为,确实罪大恶极……恳请您看在过往的薄面上让我们离开吧,这也是为了避免更多无谓的牺牲。”
“好大的胆子,还敢口出狂言!”关羽卧蚕眼一瞪,霎时一股杀气袭来,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关某乃汉中王加授荆州都督,总领荆州大小事宜,现在宣布你的叛国罪行。你若认罪伏诛,尚可以留一丝体面,否则,休怪关某的青龙偃月刀不留情面!”
“府君,孙夫人在我手上,请你叁思。”
关羽发出一串渗人的冷笑。
“你劫持孙夫人意欲何为?你以为凭着孙夫人,某便会放过你?痴人说梦!你丧尽天良,罪不容诛,劝你早早放弃幻想,不要徒使自己罪加一等。今天你休想踏出这城池一步!”
“二叔,你要对我不管不顾吗?”孙尚香冷淡的声音从左边传来,“我们两国已经谈和了,你怎能这样对待友邦的公主,我哥哥知道了会怪罪你的。”
“呵呵呵呵……夫人,你兄长有什么资格与我们谈和?孔明愿意接受,将士们可不愿接受。江陵本就是我国的领土,被尔等鼠辈窃走,今物归原主,理所应当,你兄长竟以此为条件讲和,是太把我们看扁了!依某之见,不光要收复江陵,还要顺江而下,直取建业,吞并江东,夫人以为如何?”
“二叔,你真狂妄。”
“呵呵呵……夫人落入这两个小贼手中,只好自求多福,某断不会放过他们。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夫人海涵。”
“我知道了,二叔,那我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关羽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咻的一声,一支箭在空中一闪而过,关羽迅速抬起刀,锵的一声,箭矢掉在了地上。
“保护好自己!”哥哥说。
他一把抓过放在车舆上的麻袋,双脚一蹬飞到了空中。剧变顷刻间发生,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目光下意识追随着他,看见他打开火折咬在嘴里,从麻袋里取出了一颗炸药点着,朝着街道扔了下来。
关羽厉喝一声,一夹马腹,赤兔马一声长啸,扬蹄突进,他双手举起偃月刀冲进了院子里,眨眼间来到了马车边,闪着寒光的刀刃朝我头上落下来,我连忙举起银月枪格挡。
“唔!”
铿锵一声,巨大的力道震得我虎口发麻,锋利的刀刃离我的脸不到一厘米。
咻的一声,我赫然发现关羽的右臂上插着一支箭。紧接着是轰然巨响,刺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关羽面不改色地拔掉手臂上的箭,然后迅速扭腰举刀,锵的一声,银光一闪,另一支箭插在了泥土里。
我趁机从车辕上屈膝半蹲起来,把长枪朝他刺去,他一个仰身,枪尖划过他的左肩。随即又是嗖的一声,一支箭命中了他的脖子。赤兔马趔趔趄趄地迈着碎步挪开了,他脸色变得乌青,身子歪斜,长刀垂在地上,一只手握着箭杆,似乎无法把它拔出来,嘴里慢慢涌出深色的血。
又一声巨响,院墙倒塌了一截,街上铺满尸首。哥哥降落下来,看着关羽,严肃而冷静地说:
“府君,箭上有剧毒,不赶快治疗有生命危险!”
关羽终于把箭拔了出来,扔在地上,一小股黑血从伤口处喷了出来。他太阳穴上的血管突了起来,用凝固而充血的眼睛瞪着我们。
“在下愿交出解药,请府君为我们放行吧!”
关羽牵扯着缰绳,维持着身体的平衡,用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说:
“吾乃……汉寿亭侯……前将军……关云长……是也……尔等宵小……岂能退我……唔呃呃……喝啊啊啊啊啊啊……”
他仰天长啸,胡须狂乱地飞舞,眼里发射出白光。在他的咆哮声中,风开始涌动,我的皮肤感觉到了,先是迎面而来,随即又调转方向,从我后背吹来,涌向关羽。
我抬起手臂护着脸,吃惊地注视着这一幕,只见关羽周身涌现出了强烈的气流,这些气流向上升腾,没有散开,反而凝聚在一起,逐渐幻化成一个形体。
好像是一个巨人。
我一下子联想到了海市蜃楼。
在漠北有时可以看见这种景象,沙漠上浮现出一栋楼,你永远无法靠近它,也永远看不清它的下半部分是什么,而上半部分虽然是晃动的,却十分清晰、纤毫毕现,连楼里的人脸上画的什么妆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巨人就类似这副模样,它有十几米高,越往上就越清晰真实,好像有了实体,越往下就越透明虚幻,靠近关羽的地方只是蒸腾的气流。
钟迪从车窗探出一个头。
“刚刚爆炸吓得我没敢出来,现在是怎么回事?呜哇哇,这是什么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呃(倒)。”
哥哥一边注视着那个巨人,一边退到车厢边,伸手轻拍小狐狸,用轻柔的语气催促道:
“小玉,醒醒——醒醒——”
小狐狸无力地抬起眼皮,发出一声呻吟。
“小玉,有个东西想请你看一下——你看那个——”
她爬到车门,扭头注视着关羽。
“之前在养家河的战斗中,我曾经目睹赵云身上幻化出了一条龙,你也注意到了,对吧?当时我没来得及问你,这是一种什么现象呢?是法术吗?”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一边注视着那个巨人身上的细节不断变得丰富,一边惊讶地问道。
“当时你在专心运气,没有发现——”哥哥解释道。
小玉眯着眼睛专注地看了一会儿,随后虚弱地说:
“不……这不是法术……这叫做魂殇……”
“可以跟我解释一下吗?”
“快跑……先跑了再说……不然……很危险……”
“好……孙夫人,麻烦你掩护我们。”
孙尚香淡淡地“嗯”了一声,我听见了弓弦拉开的声音。
哥哥递给我一个眼神,我会意地颔首,刚要扯动缰绳,又有一群士兵冲了过来,很快包围了院子,关平和其他将领出现在倒塌的墙壁旁边,目光集中在关羽身上,纷纷面露惊疑。
“父亲!”
关平大喊,但关羽好像没有听到。
此时,那个巨人趋近于一个相当逼真的实体,仿佛一幅丹青在画师笔下逐渐补充完善:它头戴一顶发出金光的骷髅冠,青面褐须,叁只眼睛怒目圆睁,周身缠绕着飘带,腰上系着一条蓝色虎皮裙,右手握着一把巨大的长刀,宛如青龙偃月刀的放大版,左手高举金刚杵,法相威严,狰狞忿怒。
“父亲!父亲!”
周围所有人都张开嘴巴抬头仰望着这个巨象,关平发出尖厉的呐喊。
关羽无动于衷,他嘴里喷吐着热气,缓缓举起了偃月刀,当他开口说话时,那声音宛如撞击金钟,激越地回响,远远地传开:
“小蟊贼,来领教你关爷爷的厉害——”
与他的动作同步,那个巨人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刀身宛如铁塔一般直插天际,映衬着被烈焰染红的夜空。
“快跑——快跑——后退——不要靠近——”关平激动地大喊,“让部队都撤离——去疏散平民——快——”
“怎么回事,公子?”
“按我说的做,快!”
士兵们在将领们的指挥下如潮水般退去。
“我们也要走了,云禄,跟着我,我帮你开路!”
哥哥说罢,再次飞上了天空,我猛地一抽缰绳,大喊一声“驾!”六匹马好像早就在等这一刻,仰头奋蹄,以迅猛的力道冲了出去,我一下子跌坐在车舆上,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娇啼。
“孙尚香,你坐好了吗?”我大喊。
“嗯,没事——”
“休想跑——”
关羽挥动偃月刀,巨人跟随他的动作,挥舞长刀,巨大的刀刃朝着我们头顶落下。
一支箭破空而出,射向关羽,但是在距离他几米的地方突然拐了个弯,转了一个诡异的角度飞走了。
马车破墙而出,从废墟上越过,我拼命拉扯缰绳,让马儿们转了个弯,朝着西边前进。车轮碾过地上的尸体,把我震得悬空抛浮,差点甩下去。
一阵风暴从后面刮来,轰隆一声,我扭头一看,只见那把巨刃从上到下贯穿了我们的房子,像切一张纸一样把它切开,切口处短暂地变红,随即发生爆炸,整栋楼的窗户一齐震碎,碎片像雨一样洒落。
“小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惊叫道。
“这就是魂殇……”小玉趴在我身边,气若游丝地说,“它是灵魂的能量激发态,是一种高能形态,一种爆发模式,它可以直接作用于灵魂……稳态的灵魂接触到这种激发态的灵魂,结构会遭到破坏,意味着灵魂会直接被分解……同时,由于它能量强,当它把能量集中起来时就会拥有极高的热量,千万不要被它碰到,在灵魂分解之前,肉体就先蒸发了……”
“为什么普通人会有这种能力啊?”
“魂殇被称为‘灵魂绽放的异彩’,理论上只要能激发灵魂的潜能,任何人都可以做到……不过凡人觉醒这种能力确实比较少见……在仙界,这是一种常规战斗手段……”
“驾——可是灵魂不是一种暗物质吗,它怎么能存在于这个世界呢?”
“灵魂表面有一层阴阳膜……阴阳膜就是从活生生的灵魂中提取出来的……”
我跟着哥哥沿着西大街快速行驶,逐渐追上了一群官兵,恰好看见关平正在路边跟几个军官讲话。
“……您要去哪?”
“我去军师送信,你们赶快疏散城里的百姓,让将士们千万不要靠近他——”
“可是主帅有令不得放行人出城——”
“没时间了——”
关平转过身拔腿就跑,马车经过时,我瞥见他向左一拐,沿着一条岔路跑去。
后方传来惊恐的呐喊,我有点慌张地说道:
“钟迪,钟迪,帮我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钟迪——”
“一只羊……两只羊……一只猪……两只猪……呼嘿……呼嘿嘿……”
“孙尚香——孙尚香——”我努力大喊道,冷风灌进我的嘴里,呼吸有点困难。
“哎——”平稳的声音从后方车厢传来。
“帮我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
“后面……关羽追上来了。”
“放箭——别让他靠近——”
“没有用,我试过了,”孙尚香冷静地说,“箭自己转弯,射不中他。”
“怎么会这样,小玉?”我诧异地问。
“这应该是他魂殇的能力……”小狐狸有气无力地说,“一个人的魂殇,根据他的法相和所属五行八卦,会有不同的特性……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八字,什么卦象,但是听你们刚才说的,我推测他至少拥有金属性的能力……”
“那是什么?”
“小心右边——”孙尚香尖声喊道。
我急忙扯左边的缰绳,马车陡然一转,车厢危险地发生了侧倾,钟迪砰的一声撞到对面墙上,我分出一只手抓住小狐狸,腰身用了极大的力气保持平衡。一声爆响,狂风从右后方袭来,我从余光看见那个巨刃从地上缓缓升起,散发着热气,那是我们马车刚才行进的位置。
我把小玉放在怀里,她继续说:
“金代表‘场和方向’,在他影响的领域内,他能控制某些运动的方向……”
“什么领域?”
“你认识他的法相吗?”
那个形象我在壁画中好像见过。
“唔……罗刹吗?还是金刚?”
“我看应该是护法金刚……这样的话他影响的领域应该就是他所守护的事物……”
前方的道路似乎出现了许多人,尽头处的城门也在夜色中逐渐浮现出来,城墙上火光通明,布满士兵。哥哥降落下来,落在车舆上,放下了麻袋。
“哥,前面怎么了?”我问道,一边牵扯着缰绳开始减速。
“城门关闭了,老百姓出不去,都堵在门口——”
他话音未落,突然神色一凛,腾空跃起,随即嘭的一声消失了,冲击波掀动了我的头发,紧接着后方传来一声巨响。
“发生了什么?”我紧张地大喊。
“你哥哥冲到关羽面前被弹开了——”孙尚香说,“左边要来了——没事,不会碰到——”
巨刃击中了街道左边的一排房屋,爆炸震撼着耳膜,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把我们整个笼罩起来。我避无可避,只能低头抱紧小玉,硬着头皮冲过去,碎石如雨滴般击打着车厢,炙烈的风如小刀一样划过我的额头和脖子,我闭着眼睛抿紧嘴唇忍耐着……
感觉它们消失后,我睁开眼睛,定睛一看,不由得急忙收紧缰绳。
“吁——”
马儿们一阵嘶鸣,扬起前蹄,好不容易停了下来,钟迪一出溜滑出了车厢,屁股撞在车辕上,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唔噢噢噢噢噢——好痛——”
车厢后面好像发生了一个小小的碰撞,孙尚香的声音传来:
“呀,撞到我了……马云禄,你的驾车技术似乎有待提高。”
“对不起……”
我喃喃地说,目光投向了前方,眼前是一个让我有点吃惊的场景:
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大批群众聚集在城门前,有衣衫不整光着脚的,有提着水桶拿着脸盆的,也有明显拖家带口的,人头攒动,沸沸扬扬。我伸长了脖子向前眺望,城门下面驻守的卫兵似乎正在阻拦群众,双方好像发生了争执。
一阵旋风刮来,哥哥突然回到了我身边,身体前倾,头发散开了,脸上沾着血迹,衣服破了几个口子。
“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扯掉歪斜的束发冠,任由黑发披散下来,冷静而快速地说,“我现在去炸开城门,你们马上过来。不要管其他人了,就算要从他们的尸体上过去也不要停。”
“铁……”小狐狸从我腿上撑起身子,抬起头,用关切而担忧的眼光注视着他,“我怀疑关羽在他保护的事物上拥有改变运动方向的能力……他守护着这座城市,你想炸开城门,恐怕不会顺利……”
“嗯,我刚才见识过了……我没有使出全力,我还可以再快一点,我速度够快的话他应该来不及阻止我……”
“你的气够用吗?”我关心地问。
“嗯,之前用了钟迪的药,好些了,没事的……”
他麻利地蹲下来,从麻袋里取出一颗炸药,然后从衣衽里面掏出了那个小竹筒,已经被压扁了,焦黑的火绒从里面露出来。
“用不了了……钟兄,你还好吧?”
“哎哟,我怎么睡梦中遭此酷刑……”钟迪揉着屁股爬回车厢里。
“这个坏了,”哥哥把开裂的火折拿给他看,利落地说,“再帮我点个火。”
“你要在这里点火吗?”钟迪一边说,一边从腰间的小口袋里掏出火石。
“对,我去炸开城门——”
“这里到城门有段距离呢!”
“我使出全力可以飞过去,来得及——”
“关羽来了——”孙尚香冷峻的声音响起。
哥哥的眼神变得锋利。
“钟兄,快!”
“好,好……”
钟迪手忙脚乱地掏出火镰,又伸手去摸火绒。
“来不及了,要躲开了!”孙尚香提高音量警告道。
哥哥放下炸药,冲出车厢,腾空而起,嘭的一声再次消失。紧接着又是一阵轰隆声,好像有房屋倒塌了。
我提着银月枪也冲了出去,在车门边回头叫道:
“你点着了就告诉我们!”
“好!”
钟迪头也不抬地说,跪在车厢里敲击着火石。
我跳下车,朝车尾的方向跑去,孙尚香也下了车,正在朝关羽射箭。她一次又一次拉满弓弦,但每一支箭都好像被看不见的手拨开似地偏转了方向。
哥哥从一片房屋的废墟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上去伤痕累累。关羽眼里依然喷射着白光,勒马转向了他,举起了偃月刀。
“小心——”我叫道,同时伸出一只手掌对准关羽,“万象天引——”
无形的丝线附着在了关羽身上,我站稳脚跟,用意念控制手指上的丝线收缩,试图把关羽拉下来。关羽抬起了胳膊,跟我拉扯着,力气非常大,我的脚在地上滑了一寸。
“云禄,集中精神不要中断!”
哥哥叫道,朝我飞扑过来。我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真气的旋转和维持丝线上,他一把抱住我,向后面飞去。
“唔呃呃!”
我强忍着手指和手臂过度拉伸、肩膀仿佛要脱臼的疼痛,丝线上的张力绷到了极限,但只要我的意志毫不动摇,它们就绝不会断裂。飞出十米左右,关羽身子一歪,从马上跌落下来。那个巨人也徐徐倾倒下来,把长刀杵在地上。
“没事吧?”
哥哥滑步落地,停了下来,把我轻轻放下来。
“没事……”意念松懈,丝线霎时消散,手臂上的牵引力消失了,我甩了甩手,握着银月枪向前冲刺,喊道,“机会!”
“云禄,小心——”
关羽动作迟缓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变成这种状态后好像有点笨拙。如果说箭矢和飞行都会被阻挡,那么就试试近身的白刃战吧。十几米的距离转瞬即逝,我瞄准了他的心窝,刺出了长枪。
枪尖在距他半米左右的地方就无法继续按照原来的轨道前进了,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把枪尖推向一旁,我死死地握着枪杆,借着奔跑的惯性试图把它扳回原来的位置。然而每前进一毫,遇到的阻力就成倍增加,枪身以我无法阻止的力量陡然偏转了一个巨大的角度,从我的手里脱飞出去,我一下子扑倒在地。
关羽面目狰狞地提起偃月刀,刀口向下,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那个巨人也从地上拔起长刀,调转刀身,手滑向靠近刀口的地方,以刀刃贴近地面的方式向我斜挑过来。
巨大的刀刃映入了我的眼帘,从我的左边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我袭来,我清晰地看见刀刃好像燃烧着火焰一般泛着波纹,周围的景物因炙热的气体而晃动,我挣扎着站起来,不知道能不能躲开……
身体突然受到一阵强烈的冲击,我在哥哥怀里飞上了天空。波涛汹涌的刀刃划过地面,像分开水面一样使地面出现一道裂痕,像巨轮一样碾过掉在地上的银月枪,我急忙伸出手,对着它大喊:
“万象天引!”
银月枪径直穿过巨大的幻象,旋转着朝我飞来,它在空中飞行的过程中,放出了耀眼夺目的银色光辉,皎洁而绚烂,甚至盖过了赤红的天空。巨大的幻象发出一声带着回音的叹息,不断地缩小,丝丝缕缕的银色光华从巨人流向枪身。
当枪回到我手中时,光芒已经不见了,像连环画上的土地公公躲到地里一样缩了回去,只剩下往常那种淡淡的荧光,但握着枪的手第一次传来温热的触感。
关羽像拄着拐杖一样拄着偃月刀,口里吐出一口黑血。那个幻象保持在五六米的高度,蓝色虎皮裙看不见了,上半身变得晃动而透明。
“点着了——”
一个小人在车厢边招手,大声喊道。
“来了——孙夫人上车!”
哥哥一边大喊,一边朝地面俯冲。孙尚香跃上了二车厢,我和哥哥落在了一车厢。
“云禄,还能驾车吗?”
“嗯,可以——”
“好,等我炸开城门,你们就开过来!”
哥哥一边迅速地说,一边俯身拾起一个炸弹,就着钟迪手中燃烧的火绒,把引线点着,车厢里响起了危险的嘶嘶声。
他一蹬车辕,腾空而起,嘭的一声再次消失,留下一股反向的冲击波,前方人群的头发纷纷飘荡起来,仿佛刮来了一阵旋风。
刚才的打斗惊动了人群,有些人转头看见了那个青面獠牙的幻象,发出了喊叫:
“诶,那是什么?”
“喂,看那儿——”
“哇啊啊——”
惊恐的浪潮迅速蔓延开来,伴随着冰冷沉默的余波,人们纷纷转过身,抬起头注视着那个幻象。
我一眨不眨、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看到了,哥哥出现在了靠近城门的上空,在他下方,许多人依然盯着关羽的幻象,并未发现他。我看见他挥了一下手,一个小小的火星飞了出去,他立刻转身折返。
说时迟那时快,后面突然传来关羽的怒吼,那个小小的火星竟然转了一个大弯,朝哥哥飞来,然后爆炸发生了。街道上仿佛放了一个明亮的烟花,吞没了哥哥的身影,人像稻草一样飞到四面八方,城门附近的房屋轰然倒塌,烟尘漫天。
“不要!”
我抓起银月枪,跳下车厢,不顾同伴的呼喊,冲进惊慌逃窜的人潮中。
“哥哥——哥哥——”
一个又一个人踩在我脚上,撞在我身上,撞得我东倒西歪,我全然不顾,大脑一片空白,强烈的恐惧一刻不停地敦促我迎着汹涌澎湃的人群奋力前进。
“哥——”
我终究还是敌不过这么多人的力气,许多人跌倒了,像迭罗汉一样压在一起……情急之下我不管不顾地挥动银月枪,顿时血肉横飞,一片鬼哭狼嚎……我终于冲了出来,气喘吁吁地来到爆炸发生的地点,环顾四周,大声疾呼。地上堆满了尸体,城墙上也挂着尸体,有的人还留着一口气,在死人堆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哥——!”
“云禄……”
我循声望去,哥哥坐在一根倒塌的房梁边,我叁步并作两步扑到他身边,看见他额上鲜血淋漓,皮肤焦黑。
“哥!”
我搂住了他,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心里转过一万个急救的念头,却不知道该先做什么。
“看来是我失算了,云禄……没办法打开城门了……”
我摸了摸他的心跳,试了试他的体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拨开他的额发,看见了他头上的伤口,几厘米长,还好不深,止血,止血……
我匆忙解开身上的制服,但他却轻轻抓住了我的手。
“怎么了?”
我定睛凝视着他的双眼,心在滴血。
“我没办法带你们逃出去……对不起……”
“别说了——”
我把制服按压在他的伤口上,他揪住了我身上的披风。
“关羽要的是我……他不会为难你……”
“别说了,我跟你一起——”
制服被浸湿了,我试图解开披风领口的结,但手指沾了血滑腻腻的,不听使唤,怎么也解不开。
“你说……是我让你做的这一切……你向他求情……他不会跟女人计较……”
“别说了!”
这披风质量真好,我怎么扯也扯不烂,只好从囚服上撕下一大块布,也不管自己身体暴露出来,给他绑在头上。
“云禄……你要活下去……”
“我要跟你在一起!”我攥着他的手尖声说道,“你才跟我发过誓的,你忘了吗?”
“我没忘……我没忘……”
“我会保护你的,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不,我保护你……云禄,我要保护你……”
他的眼睛移动了一下,旁边出现了一道阴影。我扭头望去,关羽站在后面,鼻孔喷着粗气,戴着骷髅冠的金刚在燃烧的天空下漂浮着,怒目而视。
“云禄……活下去……求你……”
我提起银月枪,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他,说:
“要杀他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唔哦哦哦……”
他发出一阵无意义的低吼,举起了青龙偃月刀,金刚张开了嘴,露出了獠牙,巨大的刀刃高悬在空中。
“不……云禄……不要……放过她……”
我把银月枪放在胸前,紧紧地握住,从那尚有余温的手感中汲取最后的勇气。
(母亲,我和哥哥这就来找你。)
“呵噢噢噢噢——”
我闭上了眼睛。
(小玉,对不起,可能要让你的任务失败了。)
“云禄——云禄——不——”
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一道刺眼的亮光爆发开来,隔着眼皮也能感受到。然而这感受只持续了一秒,下一秒,一阵冲击袭来,刹那间,我感觉自己好像被推了出去。
我从后面看着自己。
我仍然站在那里,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我,穿着哥哥的披风,头发有些散乱,而我正从后面看着她,关羽的魂殇贯穿了她的胸口,银月枪闪耀着光芒,魂殇迅速地缩小。
我感觉自己在缓慢地后退,但有一股力量正试图把我拉回去,拉回那个身体里面。我扭过头,看见哥哥爬了过来,对那个身体伸出手,张开嘴似乎发出了呐喊,但我听不见。
他脸上的表情令我无比心疼,我好想安慰他,告诉他自己没事,但那股莫名的力量迅速增强,一下子牢牢攫住了我,我开始加速靠近自己的身体,来不及说一句话,前方就出现了一个黑洞,我向着那个洞加速坠落。
转眼间,黑洞吞噬了一切,一切都消失了。我不断地坠落,坠落,最后似乎停了下来。周围仍然一片漆黑,没有天空也没有大地,什么也摸不着。
我感觉很平静,身上没有一点不适,没有任何痛苦或疾病困扰我。虽然四周茫然一片,但我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
就这样发呆也不错。
我平躺在那里……这样说或许不准确,因为并没有什么东西给我躺着,我只是舒展着四肢,单纯地漂浮在那里,身上没有任何压力。
好舒服啊。
我闭上了眼睛,想要睡一觉,意识渐渐沉没,这时听见了细微的喊叫。
一开始,我试图不去理会,但那声音没有停歇,让人有点心烦意乱。
我睁开眼,想知道谁在喊。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声音似乎是从那里传来的。
好像有人在对面……什么的对面呢?我不清楚,但能感觉到那人正在声嘶力竭地大吼……他声音里有一种什么东西,让我有点害怕,好像他在责怪我、催促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我只是停留在这里而已啊……
那声音不停地吼叫,我想让他停下来,不要吵闹,便向前走了几步,光和声音都变大了……那里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有点好奇,是谁在那里不停地呼唤呢?是叫我吗?
声音突然消失了。
我停了下来,侧耳倾听,万籁俱寂。光芒在前方微微闪烁着。我突然很害怕,害怕没有声音。
“喂,谁在那儿?”
没有回答。
我不由自主地迈出了脚步,一下,两下,叁下,渐渐停不下来,越来越快……我向着那道亮光伸出手……现在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了,它猛烈撞击着耳膜,像鼓点一样催促着我……我拼命奔跑,黑暗逐渐消失,最后一头扎进了那道亮光里……
世界恢复了,感官跟着出现……这是一个沉重的、凌乱的、痛楚的世界,比刚才那个要难受多了……我眯缝着眼睛,努力适应外界的光线。我不知道刚才那是什么地方,但我知道现在自己在哪儿。正因为如此,我对眼前所见感到格外困惑。
我坐在废墟之中,关羽站在对面。在我和关羽之间有一个人,周身升腾着炽烈的热气,放射着赤澄的光芒,黑色的头发根根倒立,像海藻一样漂浮着。他佝偻着身子,脊背微微起伏,四周回荡着粗重刺耳的吐息。
“嘶……哈……嘶……哈……”
我扭头一看,哥哥不见了,又回头盯着那个光芒四射、明亮如炬的人,疑惑的气球在胸中急遽膨胀。
“吼啊啊啊……嗬吼呃呃呃……”
野兽般低沉嘶哑的咆哮在耳边回响,从中我读出了比天高的怒意、似海深的悲伤和黑如墨的仇恨。那人笨重地踏出了一步,原先站的地方,一簇火苗逐渐熄灭,新的落脚处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几缕青烟飘散。
“吼哦哦哦……吼噢噢噢噢噢噢……”
明黄赤澄的火焰轰地冒出来,光芒如此耀眼,照亮了整个街区。火焰在他的皮肤上跳动,在他的脑袋上打着旋儿,在他洋溢着力量感的身躯上缠绕盘旋……
(这是……哥哥?)
我吃惊得动弹不得。
他迈着牛步从废墟中走了出去,像一头受伤而高傲的猛兽,被他接触到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汽化,红色的气体喷射飞扬。他来到街上,正对着关羽,挺起胸膛,张开大口,发出一串长久不息、令人肝胆俱裂的咆哮,冲击波以他为圆心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狂风呼啸。
我抬起手臂挡着头,在刺鼻的血腥味中看见了他的侧脸。尽管他眼里喷射着红光,但那熟悉的面庞我永远不可能认错:正是我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