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仟在戏柠舟身边站定, 很顺手地将手掌往青年的头上一盖, 手心触感一片温软。然而这颗脑袋并不配合，像突然受到什么刺激一样避开，青年扭头来瞪他的样子还带着点奶凶，不过转眼即逝的眼神似乎更像是一个偶尔来了兴趣的调情。
  这种可爱活泼的模样, 出现在戏柠舟身上的几率基本可以全部规划在装模作样里。
  陈凡觉得这鬼孩子话多就算了, 说一半是最恶心人的。那眉目之间的得意做作得让人不能再反感了，而这种作态还似乎是他故意表现的，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人的存在。
  “双线桥？”陈凡喜欢端架子，但在学术问题和紧要关头上还是从不拉脸的。
  “这要不是个氧化还原反应呢？”戏柠舟耸了耸肩，一会儿又把正经的话题带歪, “于百奕的事情和《哭泣的小丑》有关系吗？还是说和录音机有关系吗？”
  “没关系你这么针对人家干什么？”陈凡脑门儿上的青筋不停地鼓动。这会儿人都差不多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他也不怕把事情和态度挑明白。
  “我哪里有。”戏柠舟无辜地回头看了看他，那双深蓝色的瞳孔干净得没有办法让人直视, “于百奕自己是什么样子那是大家亲眼看见的, 这可怪不得我针对别人。”
  “而且呐, 要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他那明显就是自己做了亏心事恼羞成怒的样子。”戏柠舟折了折袖子, 语气低沉, 一副不能再正经的样子，“再看看吧，我也只是猜测问题, 毕竟一个目的还没有明确的拭亲和一个还在继续的杀人案件。”
  他不想纠结太多他性情的问题, 毕竟现在可能解决不了半分。
  陈凡看出来了, 也知道多说没有什么用，除了把那点医生和病人的游戏彻底玩到失去耐心，就没有半点益处。
  “不过嘛，能弄得这么乱，还是要归功于警察局里的小耗子。”戏柠舟眯了眯瞳子，显得无比儿戏，“要不是在各种细节里面小心穿插着各样的误导，再利用大家的性格和忙碌不堪的工作室。”
  “基本揣测清楚了每个人的想法，甚至把想法方向都能找出明线与暗线，是特别有才能的人。”戏柠舟给予了肯定的赞扬，“站在特别客观的角度来说的话……也不得不说的话，这个人真是特别成功。”
  陈凡知道警局里也不是什么特别干净的圣地，特别是海阜里乱七八糟的案子更是不知道被内幕的人抹了多少黑点，从前法律还没有那么完整，管理也没有跟上，能够将黑暗的事情抹到空隙的人很多。
  只是他并不关心这方面的事情，但也没有想过这种人就会出现在身边，带有目的地搅乱工作。
  也不是没有想过，有的怀疑一出现便被打破了，谁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的间隙还抽时间去怀疑身边是不是有同事专门怀着做坏事的事情弄乱事件线。
  可能就戏柠舟这种“闲”得没事干又有“被害妄想症”的人才能不痛不痒地捅一句。
  怕不是预言家吧，他说的赞同的都是对的，否认的都是错的。
  陈凡忽然盯着两人冷哼了一声。
  “这种乱牵线的小耗子在被打死之前是有一定可利用的价值的。”戏柠舟右手指尖挑起笔尖，笔在他修长白皙的指缝里快速转动，“就目前来说，大概是有利的——毕竟我们毫无头绪，在本就混乱的一团沙子里多揉搓几下，说不定还能找出新的眉头。”
  “说不定”陈凡发现和这个人说话只能把自己的一切做人处事原则收起来。
  “这不简单吗？”戏柠舟将眉心皱出一小道褶子，“就是能找到新的眉头，也可能我们现在的思路是对的，小耗子的作为就是打搅思维呗。”
  小学生都知道。
  陈凡站在原地深呼吸，他朝梁仟脸上瞥了一眼：“我一直在想，要怎么让你意识到我们手上到底掌握着多少的性命和不可能，这项工作不仅仅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技艺或者是给生活找刺激感的。”
  “我之前以为，只是我的多心，要让你有个轻重意识是没有必要的，你的表面和你的里面是不同的，起码在这种事情上有八成我们没有办法探寻到的把握。”陈凡也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将绷直的身体放松依靠在桌沿旁，用手指从眼镜下穿过去捏鼻梁，“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站在这里和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找不到你有把握的点。”
  “哪怕你……”
  陈凡后面的话没有说了，梁仟看着他面带疲惫地从眼前略过，也没有再回过头来说什么嘲讽的话。男人将视线放在青年灵活转动笔杆的右手手指间，在青年难得的诡异沉默里，那右手的笔终于被转飞了出去，在地上发出抨打的声音。
  “呵……”
  他极轻地哼了一声，从容地站起来，朝笔落下的地方走去，还是弯腰，用指腹都要被转红了的右手，将那只笔捡起来，插在笔筒里，响起清脆的声音。
  “走了啦。”
  青年剥开抱手站在监控室看戏的众人，他们将头低下，梁仟将那段监控剪截下来也快速跟上他。
  “诶。”
  戏柠舟站在大楼的正前方，被初春的冷风吹得鼻头泛红，眼睫毛上染着似乎刚刚打了个哈欠的眼泪：“陈凡好像是真的很厉害啊。”
  刚刚赶上来的梁仟将自己的外衣笼在他的头上，站在青年身前挡住冷风，低头看着他的面孔，露出他难得的微笑。
  “我也很厉害。”梁仟并不把他的这句话放在心上，只是含有醋意地喃喃了一声，男人牵起青年冰凉的右手，企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初春也不要着凉。”
  戏柠舟并不在乎这个，他看着两人十指交叉的地方，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青年转过头，不再将思绪放在陈凡刚才的话语里，谁都没有再纠结这份诡异的场景。
  男人拉着他走了几步，不知道又是想起了什么，他深邃的黑色眼瞳在微卷的发丝后浮现出一层极淡的喜悦。
  *
  警局的这件事情并没有做到很好的保密，当时韩庆只顾着处理事件本身，没有注意那么多的人言是非，所以很快被当时瞥见的市民在附近的地区传得沸沸扬扬，捕风捉影的记者媒体又开始抓着事情往惶恐人心的地方写。
  不过大家都没有去遏制这一次的风波，除了故意给海阜不安定的因素里面添加了一丝安全防范意识，别的目的就是在本就混乱的局面里面企图找出一丝突破口。
  比如说，这座美丽城市里潜伏在恶魔身边不自知的一些小绵羊，或者是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
  本身是没抱有多少希望的，但真的在热心市民的各种反馈上，真叫人找出了那么几个有点意思的线路。
  “我帮你们预约了一个过半百的男人，明天下午可以去谈一下。”陈凡推了推眼镜，翻看着手上的册子，“是这样，这个人有他自己的不方便，所以你们去的时候最好不要一大堆，就阿舟和小李去吧。”
  “嗯好。”戏柠舟接过他们填的单子，在最下面像个中学生一样规规整整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当他的手指从最下面的甲方姓名挪开时，那一抹黑色突然刺痛了他的神经。
  毕闫（yan）。
  “……这个人？”他以极轻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但谁也没有听清他的吐词和口吻。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等韩庆把事情先安顿下来，我们再考虑整理一下怎么从头开始理信息。”陈凡也极其头疼，他反复地翻着手上的资料，原本就没什么心思去理睬戏柠舟。
  不知道怎么了。
  陈凡忽然抬头瞥了一眼青年，眼神复杂，在青年深蓝色的眼瞳里，他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轻缓起来。戏柠舟也跟着揉了揉眉心，他忽然发现了很可悲的一件事情。
  可悲得自嘲——他竟然还是开口想问。
  问关于陈凡之前没有说完的话，想要得到一个确认——哪怕他的心中已经无比清楚一些事情，然而他还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做到……
  戏柠舟眼瞳的颜色忽然浮现出一层浅蓝，他低头快速掩盖着自己的异常，将思绪牵引到刚才看到的名字上：“那就把事情堆到明天再说”
  陈凡竟疑似故作轻松地挑了挑眉。
  “毕闫有什么家属吗？”戏柠舟也翻阅起了手上的资料，他难得有一个显得有点兴趣的人，青年的手指夹着薄薄的两层资料略有不满地将首页盖了回去，“比如说……女儿？或者他的爱人？”
  陈凡刚刚放缓的神情因为他的话又被勾起了紧张：“毕闫是有个女儿，叫毕榕桦，但他的爱人我们呢都不清楚。对方又不是罪犯，我们没事调查什么家属。”
  “这个很重要吗？”陈凡转头问，“或者说，你怎么只问女儿，不问‘子女’呢？”
  “——大预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