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在悄然之间发生。等文静回过神来的时候, 她蓦然发现, 一切都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隔壁工作室职业炒股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不复一年前1850点时的绝望压抑。她坐沙发上吃点心的时候, 还能听见工作室里传出激烈的讨论声。
  据路阳说, 隔壁工作室里陆续有人开始配资操作, 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其中最为著名的, 就是老股民老金，已经一比十配资。
  工作室三五不时有人赚到大钱，豪迈地请下午茶。有时候是老金, 有时候是其他人。
  晚上回家的时候，有小区退休大妈向她打探，最近股市是不是有起色了？接下来会不会有一波大行情？能不能给她推荐几只涨得快的好票子？
  对此, 文静干脆表示, “我已经不炒股了。”她不想跟人探讨股市上的操作，偏偏好多人凑过来问东问西的, 所以她干脆说自己不炒了。
  接着, 大妈就会怜悯的眼神看着文静, 似乎是在说, “钱好挣的时候居然不玩, 真傻。”
  文静只当没看见。反正, 她知道自己腰包在鼓起来。
  然而晚上回到家，文华又期期艾艾地向她打听，“姐, 你最近买了什么股票？能不能告诉我？”
  “不能。”文静面无表情, 用食指把文华的额头推开。
  “为什么嘛？”文华气鼓鼓的。
  “因为我快被烦死了，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股票上的事。”文静有些烦躁，“再说，我告诉你了有什么用？你有钱买股票么？”
  文华挺了挺胸膛，骄傲道，“你给我的零用钱，再加上做家教兼职赚的钱，我现在有五千块存款了！”
  文静面无表情，心想，五千块就算翻十倍，也没赚多少啊……
  不过显然，文华觉得五千块已经很多了。她满含期待地看着姐姐，不说话。
  文静叹了口气，“自己选股。”
  文华刚露出失望沮丧的表情，就听文静接着说，“大牛市来的时候，所有股票都会轮流上涨，所以你不管选哪只，都没问题。不过前提是，大牛市。”依目前的情况看，有点牛的味道了。
  对于文静的提醒，文华只当没听见。她撒娇道，“有什么选股诀窍么？简单地跟我说一下嘛。”
  “硬要说的话，选题材股。牛市拼谁讲的股故事好听，题材越多越特别，想象力空间越大，一般涨的就越多。第二，选行业龙头。同一个行业，肯定是龙头股涨的最多。第三，选中小盘。根据历年统计，牛市时中小盘表现普遍优于大盘股。”文静被缠的没办法，只得一一说了。
  “收到！”文华万分感激。
  说到最后，文静再次提醒，“自行决策，自负盈亏。”
  “明白。”文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文静心累，总觉得妹妹并不明白什么叫风险。
  **
  2015年1月，寒风凛冽，正值考试周。
  文华假装在复习课本，然而过了半个多小时，书本依然停留在之前的那一页。她偷偷瞄自家姐姐，咬紧嘴唇，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你想说什么？”
  文华一惊，却见文静木着脸看她，“我被你盯的毛骨悚然，差点以为你在暗恋我。说吧，什么事。”
  文华有点说不出口。
  她看股市有走牛的倾向，又想到牛市十年难得一遇，于是学着她姐的样，开始借钱炒股，打算趁机赚取第一桶金。碰巧学校里刚刚兴起校园贷，凭着身份证、学生证就能轻松借到几千、上万块。于是，她就大着胆子，注册了五个平台，一共借到两万。然后连同自己的本金五千，一块儿买了股票。
  然而，一月的股市并不太好。文华本以为，借来的资金会在股市里轻松翻倍，到时候还了利息，还能剩下不少钱。谁知半个月过去了，手里的股票才涨了5%，收益还不够还利息。
  因为是借来的钱炒股，她每天提心吊胆，深怕亏了。为此，她已经连续几天睡不好觉。
  文华想了想，没敢说自己借钱炒股，而是换了个问题，“姐，依你看，这波牛市是不是快结束了？”
  文静斜眼看亲妹，第n次说，“要我讲多少次，别跟我谈论股票上的事，我不想提。”
  文华委屈。她实在拿不定主意了，才想问问姐姐的意见。要不是心里慌得很，她其实并不想提及这个话题。
  “什么都问我，到底是我操作，还是你操作？”文静没好气道。
  “算了算了，当我没问过。”文华耷拉下脑袋。
  “一听你的问题，就知道是外行人问的。股市能涨到什么程度，这谁能保证的了？又不是神仙，能算的出来。能赚的时候努力赚，看到情况不对就赶紧闪。不预测，不猜测，一切以趋势为准。”文静不得不多说两句。
  “股市里面，聪明人赚傻子的钱，行家赚外行人的钱。如果你什么都不懂，我其实不建议你进来。因为成不了胜利者，就会成为被鱼肉的人。这行竞争很激烈，因为门槛低，玩的人太多。”
  “不过你钱少，全输掉也没关系。体验一下买股票是什么感觉也好，就当花钱买经验了。反正只要不借钱炒股，不融资，不卖房炒股，出不了什么事。”
  “牛来的时候，没什么人知道。一般是牛市过去一半，人们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牛已经来了。同样，牛走熊来的时候，也没什么人知道。熊来了很久，人们才能反应过来，原来牛坟头上的草都快跟人一样高了。”
  文华紧绷着脸——然而她已经借钱炒股了。
  为什么姐姐借钱炒股能发财，她却不能复制姐姐的成功？文华有点不服气，抛出心中的疑问。
  文静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妹妹，非常怀疑这货可能不是亲生的，“小傻子，我借钱炒股是因为我懂啊！我知道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走。我非常清楚，自己的操作风险低，潜在收益高。”
  文华错愕，下意识问，“不是纯粹靠运气么？”
  “当然不是。谁会用命做赌注，去赌虚无缥缈的运气？”文静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我那会儿是因为爸妈刚去世，咱俩穷的快活不下去了，所以才玩的疯了点。不过其实还好，我有把握能赢。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融资过，全是用的自有资金操作。”
  文华，“……”这么一看，她的确像是个傻子。
  可想了想，文华又觉得不对劲，“我好像听你说过，赚到钱纯粹是运气好啊？”
  “那是谦词，懂么？”文静扶额，被妹妹蠢哭了，“因为说完全靠自己本事赚的钱，七大姑、八大姨都会想把自家的存款送到我手上，让我帮他们炒股赚钱。那样的话压力太大了，我不想接，所以故意说自己纯粹运气好，才能赚到钱。”
  “你动脑筋想想啊。给钱的时候说的好好的，什么放心大胆地炒，输赢都算他们的。万一亏了钱，他们能继续保持淡定吗？那可是人家辛苦工作二三十年才存起来的血汗钱！”
  “那钱太烫手了，我一点都不想接。所以后来，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推掉了。他们自己亏掉，最多自认倒霉。要是我亏掉，以后怕是亲戚都没的做。”
  文华泪流满面，“这回真懂了。”明天她就把股票清仓，还掉借来的钱。借钱炒股，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转的。以她的智商，还是算了吧。
  **
  今年的除夕夜，注定过的不安稳。
  下午，文静又听见隔壁屋在大声说话。与其说是探讨，不如说是起了争执。
  有人认为行情已经结束，有人却说行情还有一大半。
  只听了一会儿，文静就恨不得把耳朵捂起来。有什么好吵的呢？自己赚钱，自己乐呵，不就行了么？其他人是什么想法，管他什么事。然而隔壁屋里的两人，却是恨不得要吵翻天。
  “除夕夜，还满心思的股票。”文静摇摇头。
  远处，路阳走了过来，“今天除夕夜，还在呢？”
  “下午四点多就回家了。”文静随口道。
  路阳有些好奇，“我发现，你不太喜欢跟人接触。”如今股票大热，不少炒股人都聚在一起聊天，唯独文静躲的远远的，恨不得说自己不是炒股的。
  文静认真道，“我就是讨厌人际关系，才一毕业就全职炒股。”炒股多好？不讲究团队合作、上下关系，谁有能耐谁赚钱。
  “股票卖了么？”实在想不到说什么，路阳就关心了下文静近期的操作。
  “拿着没动，暂时没看出行情结束的迹象。你呢？”路阳有自己的操作思路，大家互不影响，文静倒是愿意跟他聊两句。
  “我也没卖。”路阳笑了笑，不甚在意，“不是说过么，我做的超长线。如果这次不是大牛，那就等到大牛为止呗。我买入的价格足够低，基本算是抄到底了，拿再久我也不怕。反正，总归比买银行的理财产品利息高。”
  “你的心态真不错。”文静赞道。跟这样平常心的人交谈，才不会被感染负能量。
  “你为什么不卖？”路阳好奇，“据我所知，你不是做长线的人才对？”
  文静笑道，“牛市的策略是持股待涨。老是换股，也许到最后连大盘指数都没有跑赢。另外，牛市更适合右侧交易。明显露出行情结束的迹象时，我才会离场。”
  “厉害。”路阳真心称赞。
  如果说老金庆祝赚钱的方式是请客吃饭，那么文静庆祝的方式就是自己一个人开小灶。据他所知，最近两个月某人每天都要吃吃喝喝，可见盈利很可观。
  文静平静道，“其实咱俩都一样。找到一种稳定盈利、适合自己的操作，坚持做下去，想不赚钱都难。”
  “是这样没错。”路阳轻笑起来，“在我看来，炒股是件特别简单的事，相当于躺着赚钱。”
  文静默然，其实她也这么觉得。
  **
  晚上，文静带着文华去饭店里吃饭。
  文华有些不安，拉了拉她姐的衣袖，小声问，“除夕夜，人家接散客么？”
  “接啊。”文静随口道，“本来说不接的，不过我点了好几道大餐，相当于人家一桌酒席，他们就改口了。”
  文华张大嘴巴，所以对方是拜倒在金钱攻势下了么？
  “别傻站着，走吧。难得除夕夜，我带你去吃点好的。”文静在前面带路。
  文华被她姐的魄力折服，乖乖地跟在后面。
  等坐到座位上，服务生上菜，文华一看，一阵咂舌。椒盐基围虾，两份蒜蓉粉丝蒸澳洲龙虾，年糕炒珍宝蟹，烤扇贝，蜜汁鳗鱼，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文华吞了吞口水，小声问，“这一桌得多少钱？”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目前澳洲龙虾的市价是七八百一只。
  “两千多。”文静淡淡道，“平时老委屈你啃披萨，今天就放开肚子吃吧。我知道你喜欢海鲜。”
  文华看着一桌菜，直流口水。不过她还剩下最后一丝理智，小心翼翼地问，“应该不是aa制吧……”如果是，之后几天也许她会心痛到吃不下饭。
  文静失笑，“放心。我请客，不用你买单。”
  “早说嘛！”文华大喜，撩起袖子，准备大吃一顿。左边捡两只基围虾，右边尝尝年糕和珍宝蟹，再然后把扇贝放进碗里面。想继续的时候，却遗憾地发现澳龙个头太大，放不进碗里，只好作罢。哼哧哼哧忙活了很久，最后嫌筷子不方便，干脆直接用手吃。
  虾肉入肚，文华幸福到感觉自己是在做梦——每一样菜都那么好吃。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问，“你这次赚了很多钱？”
  文静点点头，含糊道，“是赚了一些。”
  这回文华学聪明了。她估摸着，她姐嘴里的“一些”跟“翻倍”没区别。
  管他呢，反正有人请客吃大餐就是好事！文华全部心神被美食吸引，脑子再也没法思考其他事，就这么乐呵呵地继续吃着了。
  文静有些担心，她家的小吃货，以后该不会被人用好吃的拐走吧？
  摇了摇头，把不靠谱的念头甩出脑海，文静拿起桌上的碗筷，开吃。
  这一年，她收获颇丰。上半年资金50万翻倍，净赚50万。下半年股市有点小牛的征兆，她用60万资金赚了30万，加起来总共80万。所以小小庆祝下，不算什么。
  平常努力赚钱，就是为了给自己和家人更好的享受，更好的生活条件呐！钱么，赚了总是要花出去的。文静美滋滋地咬了口澳龙虾肉，心满意足地想道。
  **
  一个小时后，文静吃的肚子有点撑，打算去趟洗手间。
  走之前，她跟文华打了声招呼，“我去一趟洗手间，你在这等我。”
  文华大手一挥，没工夫说话，继续跟澳龙搏斗。
  文静十分怀疑，如果自己不是去洗手间，而是直接走出饭店，自家的小傻子估计也发觉不了。带着无可奈何和满满的嫌弃，她长叹一声，起身离开座位。
  结果刚进到卫生间里，文静就听见门外有两个大妈在说话。
  一个是大嗓门，说话深怕别人听不见似的，“真的呀？桂花她儿子真在股市里赚了这么多？就两三个月的时间？”
  另一个声音尖细，还带了点鼻音。此时轻哼一声，就好像赚了钱的是她儿子一样，“你以为呢！”
  大嗓门惊叹不已，“乖乖。原来股市的钱这么好挣？”
  “那当然！我跟你说，一起跳广场舞的老岩也在炒股。你知道的，他已经退休了，每个月按时等拿退休工资就好，炒股就当是个人兴趣爱好。谁知道这次股市行情来了，他随便炒炒就赚了30%！咱们把钱存在银行里，哪有这么多利息！”有鼻音的大妈忿忿不平。
  大嗓门有点犹豫，“可我听说炒股不是稳赚不赔的呀。万一亏了本钱怎么办！”
  “那你就站在旁边，看着别人捡钱吧。”有鼻音的大妈根本掩藏不住心底里的羡慕，“听说过几天，桂花就要跟她家那口子出去旅游了，期间开销全部她儿子出。”
  “桂花好福气啊。”大嗓门同样很羡慕。
  有鼻音的大妈叹息道，“当年大家前后脚退休，每月到手的退休金都差不多。可现在呢？你瞧瞧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再看看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大嗓门迟疑了半天，“要不，我也试着往股市里投一点？”
  不等对方说什么，大嗓门就急急忙忙补充说，“我也不指望发什么财，能每天赚点菜钱就行。”
  有鼻音的大妈坚定道，“随你。反正我是决定了，一过完年我就去证券公司开户。”
  接着，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似乎已经离开。
  洗手的时候，文静心想，股市的赚钱效应在渐渐发酵，似乎有不少后知后觉的人想冲进来分一杯羹。如果能有更多的资金涌入股市，推高股价，那么行情就不会马上结束。
  **
  过年期间，股市休假。
  文静跟亲戚已经许久不联系，于是安份地呆在家里，静待春节过后股市开盘。
  新年第一个工作日，文静按时来到工作室，结果惊讶地发现，除她以外，工作室里只有一人在。而往年，她进来的时候，别人早就在工作了。
  那人瞧见了文静，笑了笑，略有些无奈，“别看了，其他人都去隔壁房间取经去了。”
  文静一脸的茫然。这屋里都是写作大手、插画大手，能去隔壁房间取什么经？
  “你还不知道？”那人比文静更惊讶，“春节期间，听说好多人在股市里赚了大钱，你没有亲朋好友炒股吗？”
  文静略囧，“有是有，刚才没往那边想。”
  那人撇了撇嘴，“工作赚钱多累啊？都想冲股市里赚快钱呢。”
  “你怎么不去？”文静有些好奇。
  那人抖了抖衣服，反问，“你觉得我今年几岁了？”
  文静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不确定道，“三十五？”
  “差不多，三十四。我姓刘，你叫我刘姐就行了。”那人眉宇间染上一丝愁苦，“我都一把年纪了，早就不是第一次遇上牛市。上次牛市的时候，前景看着也很美，好像能一夜暴富。结果呢？赚的钱全还了回去，还倒贴进不少本金。”
  “本来跟爱人说好存钱买房，我一个没忍住，把首付钱送到了股市里。当时心里在想，只要见好就收，多赚点钱，说不定能换个大房子。又或者首付钱给的多一点，以后每月还贷压力就小。然而最后的结果是，原本充足的首付钱被我亏掉三分之一，差点结不成婚。”
  “从那之后我就想明白了，不懂行的人，千万不要随随便便去股市送钱。把工作做好，比什么都强。要是真有闲钱没处花，舍不得放在银行里贬值，那就去买房，起码房子还能出租，每月收租金。”
  文静非常认同，“投资就该做自己擅长的。买房子商铺，未必比买股票差。”
  她知道一户人家，平常省吃俭用，一有钱就买房子、每月还贷。还完贷，再攒两年钱付首付，之后继续买房还贷。等若干年后，两口子到了退休年纪，家里积攒下三套房，一间商铺。
  两口子都有退休金，够吃够穿。商铺的钱就用来旅游，一年出去玩两趟绰绰有余。三套房，崭新的两套一套两口子自己住，一套留给儿子做新房。唯一一间老房子卖不出好价钱，索性就不卖了，只出租。
  刘姐眨了眨眼，问，“你也吃过股市的亏？”
  文静失笑，摇了摇头，“没有。”她倒是从里面赚了不少钱。
  “那你怎么心态跟我差不多？”刘姐纳闷。
  “未虑胜，先思败嘛。”文静耸耸肩，认真道，“我只玩输得起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