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西英似乎猜到她会这么说，嘴角翘起，松弛的脸颊肌肉受到牵动，一个勉强的笑容就浮现出来，下垂的眼角紧跟着扯出一堆又细又长的鱼尾纹。
  她拉过念玖的手，放在腿上，一边轻轻拍着一边缓缓地说道：“念念，不管你讨不讨厌妈妈，你一定要记住，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嗯，我知道。”念玖点了点头，鼻子忍不住发酸，她紧紧地抿住唇，不让泪意涌上眼眶。
  杨西英注视着念玖，轻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妈妈之前对劭珩有点误会，所以对他严厉了点...但妈妈知道，他很优秀，对你也很好。你呢，以后也要好好对他，像他爱你一样地去爱他，也要好好孝敬公公婆婆，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去对待他们，但最重要的是，要好好爱护自己。如果他欺负了你，或者他的家人让你受了委屈，就回家来，记住，爸爸妈妈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她的声音温柔似水，带着一点点的沙哑，像是冬天晒过太阳的棉被，温暖又窝心。念玖听得心尖发烫，泪意翻涌，她拼命咬着唇，却止不住滚烫的泪水从眼眶中冲出来。
  “念念，妈妈的好宝贝...别哭。”杨西英抬起微颤的手，替念玖抹去脸颊上的泪，可那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看得她自己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透过朦胧的泪眼，杨西英凝望着念玖的脸庞，不由地想起从前，那时念玖还小，自己总是这样喊她：“妈妈的好宝贝”、“妈妈的乖宝宝”、“妈妈的小心肝”...一声声亲昵的爱称，揉尽了她这辈子所有的宠爱。
  那个时候，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念玖也会离自己而去。虽然只是个替代品，却也是自己一天天宠大的，看着她稚嫩的身体一点点地长高，听着她甜软的嗓音一声声地喊着“妈妈”，深埋在心底的苦痛也在不知不觉中淡去。
  可在念玖即将离开家的这一天，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亲生女儿小玖，如果她还活着，也该嫁人了，而无论她嫁给谁，自己永远是她的母亲，而眼前这一个...如果有一天恢复了儿时的记忆，那她还会像现在这样依赖自己、尊爱自己吗？
  杨西英的思绪越飘越远，念玖却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只被那一声“妈妈的好宝贝”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忍不住俯身抱住了她。
  当她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冲入鼻腔，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听故事、趴在妈妈的肩膀上撒娇、赖在妈妈身上不肯独自睡觉...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心中充满了不舍与牵挂，念玖哭得不能自己，她想，幸好陆劭珩住的并不远，只要她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啊，等等，自己又不是嫁到千里之外，一辈子都回不了几趟家，所以，她到底在哭什么呢？
  想到这里，念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收住情绪，抹去脸上的泪水，又抽了张纸巾替杨西英擦掉眼泪，弯着眼睛笑道：“妈，你不用担心，以后陆劭珩要是欺负我，我就回娘家来！除非他顶着榴莲跪着键盘来求我，否则我绝不回去！”嗓音里还带着哭腔 ，语调却已经放轻松了。
  杨西英被逗笑了，用食指点了下她的额头，嗔道：“你个小作精！”
  念玖撅起嘴，冲杨西英撒娇：“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我们说好了，以后你可不能有了女婿就忘了我这个女儿啊！”
  杨西英也跟着笑：“妈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
  “嗯，这才是我的好妈妈！”念玖抱住杨西英的脖子，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晃着身体，只觉得整颗心都洋溢着融融的暖意。
  -----
  等陆劭珩处理完工作，已是深夜十一点多了。他开着车回家，可走到半路，方向盘一转，又朝念玖住的小区开去。
  那时候已经凌晨了，念玖肯定已经睡下了，他不想吵醒她，又不愿意一个人回家，便决定在车上应付一晚。
  一觉醒来天刚蒙蒙亮，他身高腿长，窝在车里一整晚，起来时腰酸背痛，于是下了车，沿着小区里的柳岸河堤来回跑了两趟，出了点汗，顿觉神清气爽，于是慢慢地踱回念玖住的单元楼。
  朝阳升起，鸟鸣阵阵，小区里渐渐热闹起来。
  有早起的老人穿着练功服在河边的空地上打太极，有睡眼惺忪的年轻人被大金毛拽着在草地上遛弯，有抱着小婴儿的奶奶哼着轻柔的歌沿着林荫道漫步...
  又是美好的一天。
  陆劭珩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漾起浅浅的笑。
  嗯，婚后第一天，也不知道他的新婚小妻子有没有起床。
  陆劭珩想着就加快了脚步，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栋熟悉的单元楼下，正巧见念玖从门口出来，立刻扬声喊道：“念念！”
  念玖是出来买早饭的，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循声望去，就见陆劭珩朝自己小跑过来，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跟前。
  他穿着浅灰色的衬衣和黑色长裤，衣裤上有明显的褶皱，下巴冒着青色的胡茬，眼下也有淡淡的痕迹，不过人看着倒是挺精神的，特别是那双修长的眼睛，清亮有神，透出几分惊喜的笑意。
  她也笑起来，问道：“怎么这么早？”
  “昨晚就来了。”陆劭珩的目光落在念玖的脸上，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昨晚？”念玖眨了眨眼睛，以为他跟她开玩笑，却听他接着说道，“嗯，到的太晚了，怕打扰你们，就在车上睡了一晚。”
  念玖：“......”短暂的诧异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心疼和感动，她伸手抱住他的手臂，轻声说道：“下次别这样了。”
  “不会有下次了。”陆劭珩揉了揉她的肩头，轻声补充道，“吃过早饭就带你回家。”
  -----
  陆劭珩的公寓位于城东，是一套近200平米的高层住宅。这里离他的公司很近，开车过去要不了一刻钟。
  公寓原先是硬朗单调的黑白灰风格，为了让念玖更有家的感觉，他重新做了装修。
  他牵着念玖进门，不厌其烦地向她介绍家里的每一样东西，从大门的指纹锁到智能照明系统、从卫生间的浴缸到卧室的床头灯...念玖就像进入了一个新世界，感受着每一样先进的智能化产品。
  参观完所有的房间，念玖回到了客厅，客厅以米色为主色调，宽敞明亮，又不失低调的奢华。舒爽的清风从大大的落地窗外吹进来，拂起轻透的白色纱幔，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安宁感。
  她走到窗前，纱幔受到感应，自动拉开，窗外的繁华景色在眼前慢慢显露开来。蓝天白云下，林立的高楼间，一条条如丝带般的马路纵横交错，如火柴盒般大小的汽车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念玖正纵目远眺，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便转过头去。
  陆劭珩刚洗过澡，换了一身清爽的家居服，短发半湿，身上还带着几分薄荷味的水汽，他伸出双臂环住念玖的腰，微微俯身，问道：“喜欢这里吗？”
  “嗯。”念玖点了点头。
  陆劭珩用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又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家里的所有东西都归你管。”
  他的声音低柔动听，从她的耳畔落进她的心里。她抬手覆住他的手背，偏过头，玩笑似地问道：“那你也归我管吗？”
  陆劭珩垂眸看她，晶亮的双眸、秀挺的鼻梁还有微微张开的粉嫩红唇都近在眼前，只要他稍稍往前一点，就能尝到她诱人的甜味。
  他压下心头的骚动，幽深的眼底慢慢漾开笑意，神情无比认真：“当然归你管。”
  “可你有什么好管的？”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念玖皱起眉头，露出苦恼的表情。
  陆劭珩低笑一声，附在她耳畔，轻声呢喃道：“好管的多着呢，比如说——管吃管睡、管上管下...”
  “管吃管睡”还好理解，应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可“管上管下”是什么？每天早上帮他准备好要穿的衣服和裤子吗？
  刚刚成为人|妻的念玖并没有深想，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才惊觉他所说的“吃”和“睡”、“上”和“下”...特么地奏是字面上的意思！【捂脸.jpg】
  第44章 终章
  等念玖把行李都归置好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陆劭珩还没有回来。
  他是被一个电话叫走的，那时候他们刚吃过午饭, 他说等事情处理完就回来, 结果到现在还没有踪影。
  念玖洗了个澡, 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精致的吊灯, 忽然觉得有点儿无聊。
  她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进入微信, 点开陆劭珩的头像, 视线落在他最后发来的那条微信上：【念念, 临时决定和美国那边开一个视频会议，预计要两个小时，你别等我, 困了就先睡吧。】
  这条微信是一个小时前发来的, 也就是说, 会议结束起码要十点了，那等他回来......至少要十点半以后了......
  念玖瞥了眼手机屏幕上面的时间——唔，怎么才九点三十七分啊......
  她虽然觉得自己不怎么粘人，可在这新婚之夜, 独守空房, 多少还是有点儿寂寞。
  她随手点进陆邵珩的朋友圈, 发现他竟然晒出了结婚证的照片, 还配了一行文字：陪你动初心, 与你共白头。
  念玖望着照片中那两本交叠在一起的红本本, 眼眶热热的, 她点了个赞，然后将照片和文字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自己的朋友圈里。
  她很少发朋友圈，也很少看别人的朋友圈，发这一条出去，除了隔空向陆劭珩示爱，更多的是为了纪念。
  却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
  高中、大学的同学纷纷发来消息询问她是否结婚了，闺蜜朱蕾更是直接打来电话，怪她对自己隐瞒结婚的事。
  因为之前和梁向宁结的是“假婚”，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念玖一个同学都没有通知，包括最要好的闺蜜朱蕾，如今被她一通数落，只好说等以后办婚礼再邀请她。
  朱蕾这才消了气，又和她八卦：“欸，你记不记得启元的总裁陆劭珩？就是之前我结婚时和你玩游戏的那个？”
  念玖大抵猜到她要说什么，问道：“他怎么了？”
  “前几天网上传出他结婚的视频，我看那新娘长得和你有点像！”那视频画面有点糊，加上是晚上，光线黯淡，距离舞台又远，只能看到新娘的侧脸。她把那视频翻来覆去地看了不下三十遍，还是无法看清新娘的容貌。
  果然......
  念玖犹豫片刻，决定老实交代：“那个新娘就是我。”
  “哈？！”朱蕾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反应过来之后，立即缠着念玖交代他们“勾搭”在一起的经过。
  其实连念玖自己都搞不清她和陆劭珩是怎么“勾搭”上的，总感觉稀里糊涂地就在一起了。
  好不容易应付完朱蕾，许彤的电话又紧随而至：“卧槽，你和那个假新郎领证了？”她还在外面应酬，背景音里全是男男女女嘈杂的说笑声，连带着她的声音也高了好几个度，在安静的客厅里听来有些刺耳。
  念玖把手机拿远了一点，不答反问：“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啊？”
  “什么？”许彤没听清，对着电话问道。
  念玖只好对着手机话筒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怎么还不回家，很晚了！”
  “噢，拿下一个大客户，请同事吃饭呢！”许彤的声音带着笑意，她边说边走出包厢，径直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点了一支烟，眯眼望着窗外的浓浓夜色，又把话题给正了回来，“我说，那个假新郎是不是以前就对你有意思？”
  念玖这回没再逃避，想了想，答道：“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那你还跟人领证？你个大傻妞！不会掉坑里去了吧？”许彤趴在窗沿上，用力弹了下烟灰，感觉脑子有点热，应该是酒劲上来了。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嘴里的话没过脑子就自动自发地往外冒，“我看啊，你那婚礼就是个局！哪有这么巧的，新郎跑路了，新郎弟弟刚好出现了，更巧的是，现场一个认识新郎的人都没有！他就这么名正言顺地跟你结婚了......还有那婚车、婚纱，怎么都让人觉得很违和啊......”
  许彤巴拉巴拉地说完，过了好久也没听那边有回应，她看了眼手机屏幕，显示还在通话中，便对着手机“喂”了一声，问道：“许念玖，你睡着了？”
  “没。”那头终于有声音传来，闷闷的，似乎压着情绪，“姐，你说，如果真是个局，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许彤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都被吃干抹尽了还能怎么办，乖乖做你的总裁小娇妻呗！”她说着便转了个身，却发现不远处的楼梯上站着个男人，那男人西装革履，手上拎着个黑色的公文包，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只是那脸上的表情阴沉沉的，特别是那双陷在眉骨底下的眼睛，像是暗夜深潭般，幽沉幽沉的，再加上他站在楼梯的中段，就这样从上自下地俯视着她，压迫感十足。
  恰好一阵风夜风从窗外吹来，许彤背后一凉，脸上的笑容也冻在了嘴角，她对上男人的视线，戒备地问道：“怎么？”
  梁向宁见完客户从楼上下来，冷不防地听到自己藏在心底的隐秘从一个陌生人嘴里说出来，一时间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脑袋发昏，心也跟着抽痛起来。
  许彤见他半天没出声，便不再搭理他，耳边念玖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她刚才的注意力都放在那陌生男人身上，没仔细听，此时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趁着酒劲讲了些浑话，忙对着手机补救道：“啊——念念，我好像喝多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你听过就算了，别往心里去啊......”
  “可我觉得你说得没错啊......”她一定是被爱情冲昏头脑了，连那么明显的怪异感都没有察觉。
  许彤忽然觉得头疼，她用力敲了敲脑袋，企图从另一个角度说服念玖：“退一万步说，就算那假新郎是有预谋的，也比真新郎好一百倍，至少他有勇气娶你......”她边说边往包厢走，两句话的功夫，身影就同声音一起消失在门后。
  梁向宁依然站在楼梯上，耳边回响着许彤最后的那句话：“至少他有勇气娶你......”
  她说得很对，他没有勇气。
  他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了勇气。
  他甚至不敢回家，只能躲在酒店里。
  明明他没有做错什么。
  他为了成全他们，把爱深埋着心底，却活得像个罪人。
  呵......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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