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发布会那天的天气不好。
  台风天, 狂风暴雨，哪里的轰隆声，是哪里的广告牌被风吹掉, 又是谁家的花盆掉地上, 碎成了无法拼回的完整。
  发布会基本都是早晨开, 媒体湿哒哒地进场, 门口的地毯都没办法吸掉水迹, 收雨伞的小哥手忙脚乱, 套袋子都套出了一种吹气球的感觉。
  肖绒还是犯困, 赵茗砚瞄了她一眼, 发现这孩子被吹头垂着垂着已经闭上眼了。
  而梁伊衣低着头玩手机, 温扶不在。
  经纪人在一边踱来踱去, 新剪的头发很符合业内知名经纪人的头衔，只不过头很痛。
  她的职业生涯因为n-o-i加冕, 但也有一种不安定感。
  主要是这几个臭丫头实在不是省心的货色。
  梁伊衣虽然是队长，在外面稳重得不像话，人气高粉丝多, 营业得比谁都轻快，但私底下脾气一般，也顶多对队友稍微好点。
  跟同行闹的不愉快都是公司给压下去的。
  温扶长得柔柔一姑娘, 不笑都一股清润感，平时抽烟喝酒没一个落下的, 偶尔突击检查, 烟灰缸里全是灰渣子。
  而且你骂她还有种心虚的味道，毕竟人创作型, 奇奇怪怪的毛病总比较多。
  赵茗砚心大能跑马, 就太他吗心大了, 人家跑一匹马她养个马场，每次看到帅哥走不动路，版面好几次都是她跟xx的恋情，本人还在微博激情开麦没有的事，是真的我早就炸了之类的。
  肖绒这个老幺看上去最听话，最不惹事，所以经纪人看肖绒最顺眼，当然如果肖绒不会因为认错人在颁奖典礼上迷路就好了。
  “你们几个等会配合一点啊，记者这边也都打点好了，全网直播，给我注意点。”
  经纪人踩着高跟鞋，声音特别响，来回走路仿佛有人在背后拿火烧她屁股。
  梁伊衣敷衍地嗯了一声，她的刘海被吹开，露出光洁的额头，耳后的辫子别的松散，却没让她的神态看上去放松。
  她以一种放松的姿势坐着，谁都知道她绷着。
  赵茗砚拍了一下梁伊衣的肩，“想开点。”
  她瞄了一眼经纪人离开的背影，“有什么关系，都是女的嘛。”
  不过她说完都有点心虚，毕竟也不是没见过梁伊衣跟温扶打啵，打得桌上的东西都掉地上，有次梁伊衣跟肖绒从外面回来，刚开完门就看到梁伊衣在亲温扶。
  画面凶残，温扶的马尾都歪了。
  梁伊衣点点头，“你也是女的。”
  她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赵茗砚无语地嗤了一声，去戳肖绒的脸了。
  温扶从洗手间回来，一边擦手，纸巾被她扔到垃圾桶。
  梁伊衣全程都没看她，温扶以为她是紧张，也没说话。
  这场发布会全网直播，早上就要挤爆直播平台的服务器，这几个人参加的正式场合虽然也不少，但也没这种在正襟危坐要被审查的味道。
  肖绒头发是新烫的卷，连刘海都是毛茸茸的，这场直播她不是主角，只要继续做背景板就好了。
  刚开始的提问都很温和，到中期开始就逐渐尖锐。
  “梁伊衣，你和温扶的照片是真实无误的吗？”
  经纪人站在后面格外紧张，从这里开始就有了稿子，她昨天晚上还千叮咛万嘱咐的，梁伊衣这个丫头一口一个好的。
  可惜她忘了这个团成名于野性和野心，四个风格不一的人心里都有一股执拗。
  梁伊衣今天的造型在弹幕里被血洗，爱她而恨她的都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的实在是太飒了，衬得坐在一边的温扶像个贤妻。
  n-o-i的定位本来不是清纯系少女，这种标签太多前辈，刚出道的时候反着来，清纯只是一个标签，最后是无法被定义的存在。
  出道第一年年末跳男团舞几乎能秒前面机组，加上本来就肖绒这个雌雄莫辨少年感的怪物做颜霸，更是无可挑剔。
  梁伊衣这个leader打这几年一直被称赞，业务能力没得挑，人也很稳，当之无愧主心骨，偶尔训队友还很凶，不少人说她太严厉。
  这个时候神色的反而没有颁奖典礼带着喜悦的致辞，是另外一种气定神闲，她说：“是的。”
  全场哗然 。
  提问的记者蹙眉，觉得和先前说好的不一样。
  温扶讶然地看了一眼梁伊衣。
  梁伊衣拿着话筒，“我和温扶是在恋爱。”
  这句话几乎引起了骚动，弹幕也全是啊啊啊啊啊和问号。
  肖绒本来还强撑着精神，这个时候也不用强撑，简直提神醒脑。
  赵茗砚努力做表情管理。
  经纪人在后面要跳脚，却阻止不了梁伊衣的话——
  “是我先喜欢她的，也是我一直求她和我在一起。”
  梁伊衣的耳钉是坠下来的星星，银的材质闪闪，像是星屑的那道痕迹。
  “我不后悔，但同样很抱歉。”
  “对我的粉丝，毕竟出道的时候我说过我会永远和你们坦诚，这次也不想食言。”
  她的声音没神情那么稳，听起来有点颤。
  “所以我的决定是退出n-o-i。”
  底下的记者都开始交谈，经纪人冲一边的人吼：“把她麦给我关了！”
  梁伊衣眼圈都是红的，她还想说什么，话筒被温扶抢走了。
  “不好意思，这个决定很仓促，我和她一起退。”
  底下都是被砸懵的记者和屏幕前茫然的粉丝。
  她们来看澄清，其实不少人也做好了自欺欺人的打算，毕竟一般来说都不会承认，开个发布会不过是骗骗粉丝，照片是假的，只不过是姐妹情，以后该干嘛干嘛。
  今天键盘辱骂完了，也就过去了。
  也没人想到会这样，昨天在论坛里预言n-o-i会退一个的也没应验，但也不是说不应念，是程度不高。
  这下好了，俩都要退，那n-o-i还剩下什么？
  被剩下的俩面面相觑。
  这场发布会开得人透心凉，一结束梁伊衣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她跟温扶大喇喇地牵着手，也无所谓经纪人的气急败坏。
  像是她刚表白的那天，心跳紊乱。
  解约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就跟她当年吵着要签约一样，温扶都随她去。
  网上是惊涛骇浪，梁伊衣回家也被亲妈用鸡毛掸子揍了一顿。
  高级知识分子的亲妈打起人来毫不手软，温扶站在一边，似乎司空见惯了这个场面。
  梁伊衣在这个时候也没嗷嗷着往温扶这边跑。
  梁家也经商，从小到大给梁伊衣的都是家里能给的最好的，养出的孩子优秀归优秀，但性格始终有点风风雨雨。
  她看上什么了就一定要得到，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
  不想要了也转头能扔。
  温扶太清楚梁伊衣的性格了，这个人的孩子气很难消磨，她的三分钟热度也注定了她自己很难给人像是事业上的安全感。
  作为队长她认真负责，肖绒和赵茗砚都很信任她，私底下也觉得梁伊衣性格好玩，是做朋友的最佳选择。
  但是做作为女朋友，梁伊衣还是有点作。
  被揍了一顿之后整个人挨着温扶，在房间里气若游丝地喊着温扶的名字，温扶没搭理她。
  手机里铺天盖地都是的n-o-i解散的消息，粉丝的挽留和谩骂，配合着解约的时候梁伊衣的大步离去，简直把冷漠无情玩弄人心四个字贴在脑门。
  温扶：“你想过后果吗？”
  梁伊衣趴在床上，“这个后果吗？”
  温扶没说话。
  “我想和你在一起，就不会选别的。”
  梁伊衣很认真地说，她的性格里带着一股执拗，像是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温扶，就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
  眼缘这种东西毫无科学可言，她喜欢一个人，就想一辈子和她在一起。
  所以这些年，她对别人的示好熟若无睹，同一个圈子的人都知道她跟温扶形影不离，别人对她的表白也被她直接拒绝。
  她总说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一开始温扶不知道，还想着梁伊衣终于长大了。
  但没想到那个人是自己。
  这段感情里她自始至终都很被动，被动到梁伊衣以这样的方式逼她融化。
  因为梁伊衣没安全感。
  万众瞩目的告白，以事业献祭，甚至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业，这样真的好吗？
  温扶是想骂她的。
  但是梁伊衣没皮没脸，她是被宠大的个性，撒泼打滚不在话下。
  在追求自己的事业上精益求精，肖绒因为基础不好，总是练到很晚，赵茗砚是热爱，而梁伊衣是热爱里加上对自己的严格。
  她擅长这个，擅长折磨自己，来磋磨温扶。
  可是温扶不反抗，反抗不了，也不打算反抗。
  她欠这一家的，半路而来的养育之恩，梁伊衣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伸出来的那只手，带她走进花团锦簇的世界。
  她被最漂亮的那朵吸引，所以爱的途中被刺伤也情有可原。
  可是她天性也如此，浓烈的爱意很难熏染她，她自己也没办法表达出这种浓烈，一直以来也都是默默地陪伴。
  是个契合的共犯。
  她心中有愧，对肖绒，对赵茗砚。
  梁伊衣问家里人要了钱解约，温扶的那份当然也她出，温扶自己的积蓄根本不够垫的。
  她们一走，这个团名存实亡，赵茗砚没过多久也走了，只留下肖绒在星海。
  梁伊衣也问过肖绒要不要走，不然的话大家合计合计，但是肖绒拒绝了。
  这个老幺大家一致看不透，梁伊衣觉得肖绒有些方面跟温扶很像，有股拒绝入内的迷雾缠绕在身上，可是温扶的这股雾气似有若无，梁伊衣还能仗着时间去冲开。
  但肖绒的，到底不是那种关系。
  “温扶，”解约之后梁伊衣重新上学，她们还是在一起，微博关了评论私信，成千上万的谩骂却依旧如影随形，“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环境，永远的温扶。
  梁伊衣回头看温扶，温扶一直站在她的身后。
  温扶长得很温柔，粉丝说她像春日的杨柳。
  第一次见到温扶的时候，梁伊衣就这么觉得了，那时候春三月，院子里的柳树都长出了新叶，温扶跟着她家人来做客。
  温扶年纪跟梁伊衣相仿，一月和十二月的差别，大人们坐在一起聊天，她们坐在一起看动画片。
  温扶不爱说话，都是梁伊衣在说，叽叽喳喳，吵得人耳朵疼。
  她们短暂地住了几天，温扶走的时候梁伊衣还哭得撕心裂肺的。
  因为北京离广西好远，小朋友在地图上丈量很短，世纪路程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恐惧。
  温扶说再见，后来再见，就是她自己被梁家人接过来。
  老人家临终的托孤，战友的托付，再养一个人对梁家来说没有负担。
  但没想到养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梁伊衣和温扶小学一起上，初中也一起上，司机接送两个小姑娘，沉默的女孩和活泼的女孩肩并肩。
  温扶很招人喜欢，她天生嗓音闻声，对人也很舒服，导致男男女女都喜欢粘着。
  把梁伊衣挤得没地方去。
  十岁出头的年纪，好胜心和嫉妒心刚开始萌发，就飞速成长，和人吵架都要给温扶看。
  看看我，我比她们好一万倍。
  梁伊衣和人在厕所里吵架，从温扶不喜欢你到温扶只喜欢我，幼稚的争吵，似乎要把胸针都拿出来比一比，最后被人拖进隔间，推了进去。
  温扶：“你真的很吵。”
  “很烦。”
  “我忍你很久了。”
  她们同吃同住，温扶沉默寡言，对付家人温柔有礼，和同学也一样。
  但梁伊衣常年观察她，总觉得不是这样的。
  她看温扶，像是要看出里面那个不一样的灵魂。
  这种忍无可忍让她心头雀跃，明明像是被暴力对待，却高兴得龇牙咧嘴，猛地抱住温扶，一口亲在她的嘴角。
  “你好凶，对我再凶一点。”
  我和别人不一样。
  你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
  你会喜欢我。
  温扶站在梁伊衣身后，看着她在霓虹城市里长发被夜风吹起，神情有些哀伤。
  “我知道。”
  她回答她，却从来不正面回答她。
  两个人你追我赶多年，其实早就心知肚明只有彼此适合自己，此消彼长的那种较劲。
  熟悉你所有的脉络，我也一样，你和我一样没安全感。
  负负得正的天作之合。
  “我们永远在一起。”
  ※※※※※※※※※※※※※※※※※※※※
  她俩明天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