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之潮 第19节
作者:
七穹烬 更新:2024-05-15 10:33 字数:4099
无非是得不到一个女孩,就要竭尽所能,贬损她的价值。
可是他们把这种事和女孩的价值挂钩,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这个时候,另一个人的回应让流言有了确切实感。或许您还记得这个男生,名叫成叙。从初中开始,他就追逐在秋的身后。
他家世不凡,又几乎与秋形影不离。许多人默认他们已是恋爱关系。
是的,成叙对这些流言做出了回应。只不过他大方承认一切猜测,坦言自己与秋有过亲密接触。
具体而言,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发生了。
听说他细致描述了她嘴唇的触感,她身体在他手掌中的种种反馈与细节,还说起她的表情,说她又是热情又是温柔,与平时冷淡的有距离感的态度大相径庭。
如此细腻的描述,情感也丰沛,不会有人不相信。
或许那个时候只有我将他的逞强瞧了出来。
当然,成叙并没有真的那样做。只是在旁人问及时,作出如此回答让他有种非凡的成就感、
就好像这些语言在每个人嘴里传播,他就以某种形式占有了秋。
把这种事和男生的成就挂钩,又是一件奇怪的事。
也正是因为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秋与成叙当面对峙,并且开始和他保持距离。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快冷淡下来,我也很少再看到成叙送她回家了。
就在这时,我认为是我向她提供帮助的好时机。这是一个加了引号的帮助,因为后来我才意识到,我这一次的所作所为与成叙相比,或许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我的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再加上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急迫,试图在她与成叙疏远的间隙里,为她也为我自己做些什么。
那天晚上很是巧合。我出校门时碰到秋,她常年运动,走路很快很稳,还是雪白上衣、短运动裤,擦着我的身旁过去。我的头脑还没有作出反应,已经迈开步子去追逐她。想拉住她的手还是忍住,最后只谨慎地停在她身后。
叫了声她的名字,她回头看我。
对视的瞬间,我忽然觉得嘴唇很是干燥,几乎热在一块,好半天才撕开。
德育处的老师说,希望我带你去换一件……这个。
那是我深思熟虑许久,才勉强成形的谎言。第一次说谎,但当时我年纪尚小,并不觉得有多么蹩脚,怕秋直白拒绝,还搬出老师这样一个在学生眼里充满权威的角色。
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当时的我自以为帮助她换下这件惹眼的内衣,少一些女性特质展现出来,就可以平息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
为了完成这件事,一天之内,我说了三次谎。
第二次是给我母亲打电话。您已然了解过,我的母亲对一切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掌控欲。对此我至今仍然感到遗憾,她的眼界和学识并不能让她松弛下来,我和妹妹都生活在她紧绷的神经和紧迫的眼睛里面。
我对她说,学校有些事处理,需要晚些回家去。
我从来没有骗过任何人,她是了解我的。
我回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但我并不觉得疲惫,甚至有种欢欣鼓舞的情绪,在肺腑里翻腾不息。后来我在书中读到过一个描述——胃里有蝴蝶在飞。想起的就是那天晚上的感觉。
因为我和秋在外待到很晚,一路交谈,还送她回到那个小区。
好像她的世界终于对我敞开了一点点。
可我没想到,打开客厅的灯,发现我的母亲正坐在沙发上。她应该是等待了很久,眼睛红累,面容肃然。
跪下。她对我说,重复了三遍,一遍比一遍更急迫更剧烈,像被什么推赶着。她一边说着,一边猛然到了我面前来。
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习惯了我母亲为我安排的人生,并且能够永远做到最优秀,事事满足他们的期待。成长到如此地步,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没有挑剔和批判的可能。
可能因为平时的我太过于温驯、顺从,以至于再微不足道的过错也会被视作反叛。
在我的印象里,母亲从未如此严厉。她狠狠压着我的肩膀,强迫我弯下双膝,跪在她面前。
周恪非。她嘴唇颤抖出我的名字。
我想要叫她,妈妈,可是还没出口,已经被她甩了一巴掌。我的脸猛然倒向旁边,眼前也模糊了。过去很久很久,才慢慢能够看清。
然后看到她手掌心也泛红,该是用上了全身的力道。
没关系的,您不需要为我感到抱歉。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这是我渐渐学会的道理。
说回那个晚上。
你为什么要撒谎,你究竟去了哪里?我的母亲质问我。
而我沉默良久,给出的答复是那天的第三个谎言。我说,和班里的男生到网吧玩。我从前没去过,实在很好奇。
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谎言十分拙劣,只是顺理成章地想,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是通常都会做这种事的么?
我低估了我母亲的能量,以及她敏感多疑的天性。对于掌控我和妹妹人生的每一处细节,我尚不清楚她究竟可以变得多么偏执。
是的,她没有轻易采信我的说辞,反而很快从别人那里得知,那天我与秋并肩走出校门,拦了辆出租车,邀请她一同坐上去。
我的母亲带着盛怒来到学校。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我那时是去为秋挑选一件新内衣。
嗯,您猜的没错。
后来从一个目击者口中,她听说了这件事。
第18章 (十五·上)
在校门前被叫住, 本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多数时候都是成叙,笑嘻嘻地从后面赶过来,一手亲近地揽在她的书包上, 连声叫她“阿秋”。
只是上回在赵澎宇口中听说的事, 到底是个裂痕。秋沅从不含糊,直截了当找到成叙, 他也没有否认。
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秋沅看到他自己也在问自己。
难得没多余话和她讲, 眼仁掺了混沌的郁色, 迷茫地看着秋沅,又像是透过她看向别处。
从那之后,成叙也仿佛对她的态度有所感应, 还夹杂着更多别的什么情绪, 一时没有出现。本来上了高中他就被分到隔壁班,这下更是一连许多天都没碰面。
从小到大成叙一直是没心没肺的模样, 跟谁都好像能快活地聊上两句, 如今生平第一次像是有了少年心事,开始故意躲着她。
这次在校门口叫住她的是周恪非。
他追上来,张口叫她“秋沅同学”。眼睛微笑着, 乌白分明,和他本人一样, 有分寸地与她发生接触。
说的是要她换内衣的事。秋沅大抵听到过那些学生之间的风言风语, 周恪非在老师眼里又比他们要高上一个级别,平日里也是经常负责协助管理学生的。
要周恪非来负责, 倒也理所应当。
于是秋沅点了头。现在这件是蒋阿姨送来的, 她不愿亏欠,所以一连整个月, 放学都到蒋阿姨家帮忙做些家务。穿着其实也不舒畅,但她没有余钱。
单德正只在出门打工之前留点家用给她,要同时支持母女两个人的生活,有时连生理期买卫生巾都窘迫。
周恪非目光温和,听到她同意,笑着说好。稍有点高兴的模样,但没表露太多,话语和神态都有礼貌:“请等一等我。好么?”
周恪非避到操场边打电话。对面似乎很久没接通,他很有耐心,又转而去发短信。
距离放学时间已过很久,偶尔有做值日的男生女生经过。其中不少认出周恪非,争相和他打招呼。
而他逐一回应,举止妥帖得宜。
风很平滑,没有一丝褶皱,顺顺荡荡地抚过脸上、身上,树枝上。
虚淡的树的纹影正在摇晃,十五六岁的少年。
有些女孩子结伴路过,拿眼角的余光细细去看,步子也不约而同走得慢了。
后来他们搭出租车来到商场。
这里敞阔明亮,地面整净光滑。秋沅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眼看周围的铺面一个挨一个,围成环形,视线放在哪里都是装潢精美的橱窗。
她跟着周恪非走上扶梯,他虽然负责领路,却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
“要在这里买内衣么?”秋沅回头问。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越过周恪非,被后面的陌生中年男人听到。那人的眼色立时变得暧昧,来回勾连在面前漂亮的少年和女孩身上。
秋沅的眉心捏起来,但是没有说什么。
周恪非并没看到身后,听她说起,只是面上微红:“嗯,我看到过。”
“应该很贵吧。”她想了想,说。
周恪非的手伸进口袋,摸了摸攒下的零用钱。周芸给的不多,怕他和妹妹拿去做什么她控制之外的事。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数过自己这些年的小小积蓄,该是足够的。
妈妈控制之外的事。
他从未想过会这么做。抿了抿干燥温热的嘴唇,觉得自己真是离经叛道。
乘扶梯抵达三层,秋沅的步子涩了一下,重心有瞬间的偏倚。
身形摇晃的同时,她薄薄的背脊刚好撞在他的心口。不过是一触即离,却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他的心搏和呼吸。竟然那么快,那么热。
周恪非反应很快,抬手去扶,浅尝辄止地虚揽住腰,帮她找回平衡。
似是怕她会感到不舒服,掌心迅速撤离。尽管如此,依然未免留下一点体温,隔着衣料沾在她的皮肤上,且痒且烫。
购买的过程相当顺利。
四周都是女性贴身衣物,周恪非脸上和耳朵微微的红,反复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明码标价,与别的商品没有什么不同。
内心在试图熨平那些不安的小毛躁,神色却维持着一径坦然,他简单说了需求,又仔细询问店员不同形态、托举的分别。态度彬彬有礼,请她解释给秋沅听。
店员帮她测量尺码,拿了几件纯白色的款式去试衣间。
测量的卷尺围上她的身体时,周恪非将脸转向一边,动作很明显,该是为了让她安心。
秋沅低眉敛目,听从店员的指示抬起手、转过身,心里压着的却是他那双黑眼睛。
湛湛的眼,澄澈干净,能看到纯然的心。
“你们是情侣么?好年轻啊,真般配。”
结账时,一个店员数钱开单,另一个看着两人掩嘴笑,闲闲说,“很少见男孩子陪女朋友进来挑的。试衣间那两位女士,她们的老公都非要在外面等呢。”
卖内衣的铺面前,确实有中年男人在等待。他们不往店里看,也从不互相对视,双眼偶然触及橱窗里的内衣模特,又像是被烫到一样挪开目光。
她想起同校那些男生。二十年后,他们也该是这副模样。
平日里脏在嘴里,脏在自己选定的男生女生面前,到了外头却是如此腼腆,像在攀比谁的目光更纯洁、更容不得女性内衣出现在视野里。
商场离家不远也不近,秋沅打算步行回去。本以为周恪非会自己离开,没想到他很快跟上来,与她并肩慢慢地走。
这是一条大路,两侧树荫挤挤挨挨,油绿的阔叶遮住了一半日落。另一半在柏油路上漏下毫厘光斑,像是白天不甘离去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