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暮色〉之七
作者:伊登      更新:2024-05-14 19:17      字数:10007
  副村长的离去使云雨停下了拨弦,那些与人共生的树,双眼一早就被云雨剜去,眼不能见,需要琴音才能行动。
  看着场上千馀人,竟有三分之一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其实也无妨,他本来就不需要这么多条生灵,来此村前本来就只剩五百多的生灵得取。
  细细算来他们不满二十人,却撂倒了三百馀村民,也是用尽全力,出人意表了。
  有他们的加入,这齣戏是好看多了。只是,让他们止于此就好。云雨的计画必须成功,为此他等了整整五百年了。要夺人性命不难,可要人心甘情愿付出生命却是难如登天,他走访各处,越原始的地方就越是容易取信于人,来仁鑫村五十年,应是待过最久的地方,也是最后一站了。
  云雨不知道自己得偿所愿后应该会是怎样的感觉,但那条路明摆着要他走,他必须要走完才行。他要追到天上,将那不闻不问的负心汉抓下来问一问。
  一声响指,被定身的树就又随着琴音移动起来,被蜘蛛妖毒侵蚀的受不了的村民,更是如逃生般往死穴跳,一条条影子入了黑瞳孔之中,眼白之处好似承受不住如此多人重量一般,辛苦的生出条条血丝,这是即将到达负载人数的徵兆,也代表着他大事将成。
  看着定住的树又动了起来,沛儿没有生气无助,却像是早就预料到那样。不过就因为覡想一次击溃她们,让她们认为自己只是徒劳,所以反而争取了时间,定身术本来就有时限,她自然也不贪多。
  只是场上的战友伙伴们除去之亦邢南,都是妥妥的人类,既是人类也不是铁打的,体力总有上限。
  虽然是拚尽全力,能拦下的、能丢的、能打晕的效率还是愈来愈低。
  况且蜘蛛妖毒就要发作,他们见过养凰的死状,死状是否相同他们更是连想都不敢去想。
  其馀的村民更是拚死拚活的往岩浆坑去。
  沛儿见云雨大事将成,也隐约料到他们这几十人,到底是无力回天。可她不甘心,也不服气,心下突然暗生一计,凑近娘亲对她说了几句。娘亲一脸错愕的惊呼着:「我能行吗?」
  「不能行就当作是命了。」沛儿如此说。
  凌馨刷白的脸更是白得不得了了。
  沛儿一说完,也没有给凌馨覆诵、练习的时间,立马旋身,目光如炬对准了覡的方向,凝聚了所有的灵力,红色的灵光有些松散却也勉强成了螭龙的形状。
  灵力消耗的差不多了,这是沛儿最后的奋力一击。螭龙在空中游转,在沛儿双手往前一指的瞬间,拍了尾猛衝而去,引起强风猎猎,周遭的人都要直不起身来。
  覡当然不可能没有警觉,接下这攻击不算轻松。一脚向下跺,分明是石板铺地,却激起了漫天风尘,风尘细緻却紧实的聚合起来,赤螭拍尾每当想攻破近身,那些风尘却如同盾牌一般硬是黏上了龙首,难缠至极。
  另一方面,覡还有暇馀,运气张爪对着螭龙而来,彷彿有种吸引力,赤螭的红光渐渐被拆解开来,一点一点的没入他的掌心。
  「娘亲!」沛儿早就预料这个结果,现在正是时机。
  娘亲临危受命,自然是有些无助。但在这个生死存亡之际,她还是硬着头皮,转身就对着那个巨大的眼球,唸了一串咒语,很快的唸了一次,又再唸了一次,就是怕自己唸错,又怕自己法力不足。
  咒一唸完,前方的眼球果然有了变化,从睫毛、眼皮开始融化,像是春天的融雪那样……
  「不!」覡终于是又急又慌张,只是那赤螭的红光尚未收完,现在收手,恐遭反噬。可那颗眼球装着的却是他苦心经营五十年的心血……
  其实这不过是拙劣的基础幻术而已,只是覡心急之下,关心则乱,所以才信以为真罢了。
  沛儿也快撑不住了,趁覡注意力被引走,她掐掌以血珠化成血刃,腾身向前一拋,血刃高速旋转要朝覡身上剐去。偷袭的手段,对于小人也是刚好而已。
  可惜覡警戒心高的很,一回神就勾脚踢上琴台,让血刃恰恰横着切齐了琴弦。
  精力耗尽,千万之一的灵力支撑那么久已然堪称奇蹟。她缓缓的从空中坠下,仰着头已近乎昏迷,加上覡尚未停手,螭龙对抗更是让她负荷不来,冷汗涔涔从额角向下滴。
  此时有一白衣少年腾空出现,从覡身后划了一剑。出奇不意,没人对身后设防,到底覡还是个人类,吃痛之馀不得不松手,赤螭的红光瞬间也从掌心窜逃而出,反弹回到了沛儿体内。
  同时,沛儿落入了一个怀抱中。
  那个面容极其熟悉,偶尔也会出现在她的梦中,那是一个如玉一般的少年郎。
  沛儿看着他,明明疲累至极,却不捨得闭眼。
  「明知道时辰已过,计划定败,为何你还要回来?岂不是傻?」沛儿有些气愤,嘴上自然不饶人。
  汾璱慷分明只要待在村外,就可以避开这些纷纷扰扰,过上好日子。既然早知赶不上了,又何必要回来?
  汾璱慷拥她入怀,坚定地望着她,第一次开口说道:「我的心上人在这,我能去哪?」
  许久没说话,有些不熟悉,紧张之馀,甚至有些结巴。
  「心上人?」沛儿皱眉看他,没有直接了当的问他是谁,却从他灼灼目光中找到了解答。一股不自在,让沛儿转移了目光,可怎么转那少年都刻意将脸绕到她眼前,恰好她也累了,下定决心就直接装睡。
  不是!她最该问的不是问他声音怎么回来了吗?可是现在睁眼要问还是尷尬,沛儿咬一咬唇,就把满腹的疑问都吞下。
  覡顾不得自己背上被剑划开的皮肉伤,也顾不得自己吸收灵力不成的反噬。他忍着痛楚腾飞到了巨大眼球之前,仔细查看后轻轻笑了,手一挥就解开了幻术。
  最后又落入了五六人,眼白之处已趋近于红色,黑色的眼瞳转而发出金光,愈来愈亮,愈发刺眼。
  那么多人在凌馨眼前死去,她即使那么努力却仍是无力,这点也让她快要承受不住了,定身术什么的她会的都使了,总还有人拚命的鑽着大家的空子,硬挤也要挤下坑去。
  她不得不悲观起来了,既然那些村民认为那坑底是他们最终的归宿,那她又何必坏他们好梦呢?沛儿与她说锦葵和奚夫人的故事中提到,奚夫人殞身那时,万般清醒的说了句:『这梦实在太漫长了。』
  就算是被骗,这一跳下去,今生的苦厄就能结束,梦就能清醒过来。这对于处于苦境的村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之法。
  他们这群人自以为是的拯救,真的就是村民想要的吗?
  光芒越来越盛,大家都知道是来不及了,痴痴也跟着看向那团神圣无比的光芒。场上大略只有契安寧和叔顗的战斗得专注到旁若无人,现场发生了什么,也被他们昏天暗地遮掩过去。
  覡摊手一放,还有无数颗巨大眼球从他身上窜出,也跟着揉成一片刺眼光芒,他站在光芒之中,渐渐也变得透明。羽化而登仙,在场眾人都瞠目结舌的目睹了过程。
  然后,下雨了。
  轰雷一响,竟下起了倾盆大雨,这可是仁鑫村暌违五十年的雨啊!却来得不即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所有人都被淋得狼狈,没人再有力气去避雨。最纯净的雨水像是在用力洗刷着这片土地上的罪孽,可那么多条人命,又岂是一场雨可以洗得净的。
  「你终究,到了这个地步,云雨。」一个声音从天上传了下来,听来痛心疾首,哀痛至极。
  云雨又在光亮中显了形,此刻他已是神胎,藉着原本的肉身化了形。
  他望着天空,却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到这个地步,也全是你逼的。你终于不再躲我了,舒苍。」没有想像的激动,他竟是一种心灰意冷的口气,冷冷埋怨着。
  云雨自然是得埋怨的。
  有太多事,云雨从不知情,舒苍从未解释过,总觉得时间过了就会好的,但却让事情越变越糟。
  真的是太久太久不见了,让舒苍犹豫着一见面是该叙叙旧,还是揪扯着云雨的衣襟,揍他几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是这一切都是舒苍一手造成的,是他小看了云雨的执念。
  初见是在云雨的前世,那时他只是妖魔界与人间接壤山上的一隻小妖,名字也叫云雨,是舒苍替他起的名。
  那天舒苍恰巧路过,看见了他这个刚化形的小草妖,又这么恰巧的手上有一瓶人间买来的佳酿,带着醉意,心血来潮,舒苍就向小草妖攀谈。
  「小妖,咱们萍水相逢。你刚化形,我恰有佳酿,不如我们对饮,庆祝一番,也不枉良辰美景。」舒苍瀟洒说着,真当他自己是风流倜儻。
  小草妖瞧着他人形是有几分姿色,但他初出茅芦,总要有所防备,坏人脸上可不会写着坏人二字。
  「你又是什么来头,我为何要与你对饮交心?」小草妖显然不识舒苍的身分。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舒苍倒也不恼,毕竟他尚未自报家门,而也知道初生的小草妖没有家门可言。
  「我是霑戡魔君之子,少君舒苍。」舒苍这辈子没遇过不知他名姓的,自报家门时也有种志得意满的感觉。「既然刚化形,不如我就赐你一个名如何?小草受雨水滋润,你就唤作云雨吧?」
  舒苍自顾自地说了,而那刚化人形的小草妖只是冷冷地看他。
  「魔又如何?生性残忍好斗,心血来潮就打打杀杀,法力高强动不动就把一个山头剷平了,可曾想过那寸寸土地上都是生灵。」小草妖昂起头来毫不畏惧,说得是愤慨激昂。
  舒苍生为魔君之子,从出生开始哪敢有人对他讲这些。呆愣之馀,其实也能明白小草妖所言不假,光是他妹妹契安寧,在幼年时追着一隻蝴蝶跑了满山满谷,最后都没抓到气急下就烧了整座山谷。
  「若要与我结交,就先当个名门正派。我年尚幼,只听过天上的神仙乃是正派,会护佑我们这些弱小生灵。」小草妖说道。
  「要与你共饮,还得我成了天上神仙才行?」舒苍笑道,觉得有些荒谬。
  「是。」那个小草妖却是无比认真。
  舒苍不以为意,笑着笑着就独自把那瓶佳酿喝完了,留着小草妖乾瞪眼。
  后来舒苍几乎天天都去找小草妖喝酒,只是都是喝给他看。
  之后,有日舒苍照往常来了,只是不知哪的小魔头正在打打闹闹,法术无情的东闯西窜,茂密的山头都要秃去了一半。见到少君,那些小妖魔就是夹着尾巴逃了,没有人认为有后果必须收拾。
  小草妖呢?舒苍遍寻不着,原本住的地方是已经被法术焚毁了。他堂堂一个少君,不知为何就不肯放弃找了三天三夜,最终发现小草妖的妖丹只剩最后一点微弱的气息。
  既然这个小草妖生前想要走正道之路,看不起什么邪魔歪道。舒苍不惜逆天改命,运用了炉鼎把妖丹化成一般人的魂魄,掺了一滴自己的泪水,就将他托生轮回入人道。
  再见到云雨,已是很多年后,舒苍性子懒,活得又糊涂,是记不清到底过了多久。
  舒苍弃了魔胎,不顾魔族反对上了天。这上天也算是误打误撞加点胡说八道,说服天界的人自己法力低微,却身分尊贵,只要给他一个小仙职来做,他就愿意当人质。天界为避免有天神魔大战,于是也莫名其妙收了他。
  他实现了承诺,成了神。于是就开始找那隻小草妖投生何处,这下他可求得了神职,云雨这个傢伙不能再看不起他了。
  再遇见他,他已经是声名大噪的少年天师了。那日受邀至一村,作阵祈雨,舒苍恰巧是此方地界的雨师,舒苍无法克制自己想去见他的衝动,他等了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那日的桃花林尽是枯枝,土壤乾燥龟裂,这一山头上没什么好景可言。
  舒苍缓缓向云雨走来,每经一处,桃花就会盛放开来,花瓣红艷飞舞遍地,土地也湿润生出青草来,舒苍喝酒壮胆,一路美化环境,就希望云雨能有个好印象。
  当初云雨看不起他,但轮回过了,记忆全失,这回舒苍可不能重蹈覆辙。
  舒苍就这样一路走到了云雨面前,这个画面也永久的印在了他的心中。
  舒苍说着熟悉的那句话,问云雨要不要与他对饮。云雨天师一眼就看穿了他是天神,谦道能与天神共饮简直褻瀆。
  桃花纷飞,那日他们都喝醉了。
  舒苍醉酒之下,已是意乱情迷,知道了鹿牵此物专门予人类与天神,含情脉脉,就抓起云雨的手,立下了誓言。
  后来舒苍后悔了。
  因为他立了这个誓言反而毁了他们一段姻缘。月老说了,云雨这一世得道,自然会飞升成仙,他们本来就可以在一块儿的,都怪他太着急。
  可是鹿牵没有解法,唯一就是他们都把彼此忘了,忘了情,鹿也无法牵,鹿牵自然就破除了。
  舒苍用了无数的方法让云雨遗忘了他,可云雨对他执念太深,像是刻在灵魂深处那样,不论怎么消除,他总会再记起来。
  于是舒苍就开始冷落他,避不见面,云雨所行之处,他这个雨师甚至连雨都不下,就是希望云雨死心,最好把他忘了。
  可是鹿牵一直都在,云雨从那刻容貌就没有改过。鹿牵之中有分,神若爱人多一点,那就随人的寿命;人若爱神多一点,那就随神的寿命;若两者的爱相当,那便是永生永世。
  云雨好似得到了永生,那便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人爱神多,二是两者相当。只是舒苍避不见面,云雨就自己痛苦的认为是他的单相思让他长命。
  舒苍,为什么不爱他,还要跟他立下誓言呢?
  于是,云雨必须成神,他要向舒苍讨一个说法。
  舒苍在落下的烟雨之中裊裊现形,依旧是一身素雅青衣,衣襟总是束得乱七八糟的。他向云雨走去,脸上带着的却不是云雨最熟悉的笑脸,那个带有微醺,两颊通红可爱,硬要寻他攀谈的憨憨笑脸。
  舒苍哭红了眼,再也没有他骨子里的那股瀟洒,一步步向云雨踏去,每一步都是跨越了无尽的思念而去。云雨只是怔征的看着他走来,他应该恨、应该怨、应该一股气的倾吐这些年来的愤恨不平,可是此刻,他只是看着他走来,就如同他们在桃花林中初见那般。
  云雨始终穿着妃色袍子,他们初见时就是如此。千回百转,他们还是没有变。祭坛外一圈刻意栽植的桃花林,再再说明了云雨苦心筹划就是为了还原那一刻,心动的那一刻、沦陷的那一刻,谁都没能想到将是万劫不復。
  舒苍向前揭开了云雨的面具,轻柔无比。面具下依旧是那个眉宇间埋着轩昂霸气的少年,云雨没什么表情,就是看着他动作。
  舒苍分明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代表舒苍对他并非无情。可若是舒苍与他爱意相当,怎么可能忍住百多年来的寂寞。他是那么想要把舒苍拥入怀中、想要天天见他、恨不得就揉成同一个身子再也不得分离。
  如果舒苍爱他,那又怎能堪得如此椎心刺骨、销魂断肠的思念。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云雨猛然伸出手,一手就掐住了舒苍的喉头,现在他们都是神身,互相应该伤害得了。或许一用手劲,舒苍天神就这样毁于他手。
  「为什么弃我?」云雨冷冷问道。
  他曾以为自己会疯狂似的激动復仇,可看着舒苍这个表情,比他更像是深情入骨之人。
  「现在再解释,也已经晚了。云雨,你罪无可恕,一手将你推入悬崖的我,亦是。」舒苍只是悲伤,儘管喉头被掐红了,脸上也毫无惧色。
  「你闪躲我数百年,连一个说法都不给我吗?」云雨皱紧眉头说着。
  「你希望我给你怎样的答案呢?希望从我口中说出就是我薄情寡义,就是我变了心,就是我忘了你。就是因为我的负心,让你不惜牺牲同族性命,也要上天与我寻仇是吗?这种说法会让你得偿所愿,会让你好受吗?」舒苍一边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掉,说委屈也不是,就是一股辛酸怎么样也消除不了。
  难得见上一面,却是不能一解相思。他们都太贪心,做了太多错事,已然无力回头了。
  一段感情中,沉默果然是慢性的毒药。
  看到舒苍的表情,云雨沉积百年的火气也冒不起来,掐住颈子的手松了开来,替舒苍拂去脸上的泪水,轻柔说道:「别哭了,眼都肿了。」
  原因、说法,过往的种种或许在此时此刻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云雨走向前,把舒苍拉入怀中。
  舒苍在他耳畔,乖乖的,毫无保留的,解释了他们的前因后果,也让彼此明白了阴错阳差的命运,走错了一步,就是永远的背道而行。
  大雨毫无保留的落下,像是替这段无解的姻缘哭泣。铸下了大错,天界又岂能容得了他们。
  舒苍暗了神色,从云雨的怀抱中出来。
  环顾了四周的景,有落英繽纷桃花林,有散散落落倒在地上的人们,有昏天暗地打得如火如荼的神魔,啊!那个魔还是他许久不见,冥顽不灵的妹妹。
  在故事的最后,他还得以再见他此生此世最美丽的风景,他已经相当心满意足了,舒苍望着云雨,澄澈双眸愈发清亮,露出一如曩昔的俊朗笑脸。
  「鹿牵因爱而生,却是恐怖至极。连天皇老子都斩不断,除不尽。云雨,你死不了,只要我还活着,你便会活着。」舒苍笑着说。「只是那些信任着你而亡的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条生灵,他们的命,又有谁能来赎呢?」
  云雨曾经一心正道,鄙视邪魔歪道,最后却是走得最歪的那个,爱与执念如此可怕,难怪天族的人一心都要弃情绝爱。
  舒苍有点苦涩的笑着,亮光一闪,手中出现了一冰刃。那是上古神器,专门弒魔杀神,只要刺穿心坎,就是连元神都刺穿了。
  「我们一起赎罪吧!」最后舒苍说。
  舒苍刺向自己胸口的时候,云雨是呆愣看着的,一瞬之间,他的一生在脑海跑过去。
  他爱过,在那个香味浓郁的桃花林。他恨过,在无限的光阴中永无止尽的思念着。他残忍、他弒杀、他心机算尽、他把忠心耿耿,眼中只有他的人,也落入了坑里,做了他爱情的祭品。穷忙了一生,到底又夺回了什么呢?换来的只是永不能回头的错过。
  「我爱你,一直都是。」舒苍消失之前,捧着云雨的脸颤巍巍地说道。
  「我知道。」而云雨知足的笑了。
  雨还是下个不停,欠了五十年的雨,似乎都急着在这一刻偿还乾净。
  可是还有什么用呢?
  罪魁祸首,不论是覡、是舒苍、是副村长,没有一个人还在了,可大多的村民也都已经葬身坑底。这场战役,又有谁是真的赢了呢?
  凌馨心痛如绞,一个个人死在面前的痛苦还是平息不过。看着村长奚扶燁试图在祭坛上找寻自己女儿时,凌馨更是肝肠寸断。
  养凰的死状在脑海中不断的重复,危机褪去后这画面更是积极的缠着她。
  她是个好女孩,她会在凌馨身上撒娇,她想要被疼爱,凌馨也愿意拉她到怀里哄,可是这样的好孩子,却是以这么残忍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凌馨向岩浆坑又走了几步,磅礡的大雨的确浇不熄里头的火焰,多少人命殞在这里,多少人都是认识的,打过照面的,一个个,都没了……
  不知道是谁先注意到的,意识到一切早就结束,叔顗和契安寧终于停手。
  还算是有见到哥哥最后一面,契安寧回过神来有看见舒苍转瞬即逝的光点,那个随便的笑脸,不是谁都模仿得了的。
  她坐在原地,她本就傻现在更是无法运转,久别重逢,却是阴阳永隔,不!元神俱灭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就算贯穿了阴阳,也再难相见。
  叔顗静静得待在凌馨的身边,看着她伤心欲绝的表情,自己也是心痛如绞。
  「叔顗,不管我们怎么努力。还是全没了……」她努力想要一肩扛起的使命,只不过是笑话而已。
  「凌馨,别这样……」叔顗声声劝着。
  「你说,要是能以我一命,换得百姓们安生,那该有多好啊!现在没了歹人,也下了雨,农田净化了就能生长出庄稼,他们就要有好日子过了啊……」凌馨边说边是红透了眼。
  「凌馨,你的命是不能随便牺牲的。」叔顗捧着她哭花的脸,正对着自己。眼神中有着柔情,有着坚定,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别担心,我有法子。」
  能有什么方法呢?
  如果是简单的方法,叔顗总不会藏着腋着,不一开始就使出来省去了麻烦。
  「叔顗不要!」突然在汾璱慷怀中的沛儿,对着叔顗吼叫着。
  不要……?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一阵强光爆裂开来,却没有半点声响,连雨声也听不见了。
  温柔却炫目的光拂过眾生,像是安抚着唱着无声的安眠曲,大家都缓缓的、安静入眠。
  在那之后,已过了七年。
  那场惨剧过后,大家都睡了好觉,一觉醒来,那些在祭坛发生的一切,就如同梦境一般,大家是都记得,却没人相信是真的。
  村民是都回来了,除了副村长、养凰、还有覡……
  还有……叔顗。
  沛儿说叔顗是以自己的灵力、神胎为祭,强行逆天改命,这个禁术只出现在典籍里还没有神灵用过,一般神灵也不会像他那么傻,做出这种事来。
  既然神胎自毁,要重新凝聚一个就该吸收天地精华,等个千年百年。叔顗没有死,这点是肯定的,因为从那刻起,凌馨的容貌就再没变过,不是因为她保养得宜,而是她在失去的那一刻终于体认到自己有多么的深爱叔顗。
  她爱着他,与他同等的爱着,于是他们仍有永生永世。
  不论千百年,她都会等着,等着叔顗回来与她团聚。
  养凰终究没有回来,因为她灵魂的碎片已经拼凑不回来了。那日之后,凌馨一家子和村长、汾璱慷,一起找到了她的白骨,为她立了坟。
  她的一片情痴,汾璱慷也是看在眼里的。本来汾璱慷回来时没见到养凰,还抱着养凰可能从未出现过的侥倖,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惨剧,本来该死的,分明是他。
  他懊悔、他痛心疾首,沛儿就在一旁陪着,也跟着弔唁着这个蠢笨却痴情的薄命红顏。
  汾璱慷的父亲也不回来了。叔顗的逆天改命也改不了他一心向死的夙愿,他的父亲,最该遭村民们唾弃,最后是连衣冠塚,他都不敢葬在村里。
  契安寧就在祭坛边待了三天三夜,呆愣着,一滴眼泪都没有留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难过,还是只是嫌少了哥哥继位,往后日子就要天天避着她的魔君老爹。
  「舒苍,你是幸福的吧?」她自顾自地问着。
  挖了地就把自己臂上的玉釧埋了,那是舒苍唯一送过她的礼物,舒苍那么蠢,不配当她哥哥,现在她埋入地下也算是还了。
  捧了最后一坏土,契安寧转身离开,瀟洒地走了,她这一生就该这么瀟洒。
  七年匆匆过了,等待的时光总是特别漫长。
  沛儿依旧是沛儿,今年已经一十八岁,凌馨藏着腋着还总不许她与汾璱慷往来,就是不想女儿那么快嫁,希望她再多陪自己一段时日。
  可是婆家那边好像巴不得赶快把沛儿娶回家,凌馨知道自己大意了,大意到居然完全没有瞧出端倪,他们这段情怎么开始的,她可完全没有参与过。
  后来的仁鑫村群龙无首,本来的村长奚扶燁没能接受自己女儿成为白骨的事实,虽然是立了坟,虽然是眾目睽睽下就那么一架白骨,他还是率着自己的门生出了村,说不定叔顗早就将她復活了,只是不在这个村里罢了。
  后来附近山寨的头头就来接管,成了新一任的村长,也就是汾璱慷的娘亲,司徒雉。村民没有太多反对,司徒雉对经商和经营颇有一套,整个村子被她打理的有声有色。她改了仁鑫村的名字,换了新气象,过往的一切悲痛也就被揭过了,现在叫作蚕跡村,养蚕產丝成了村中的大业。汾姓成了村中忌惮词汇,汾璱慷也改母姓为司徒璱慷,他依旧有少年壮志,辅佐着母亲打理村中事务。
  他始终很积极,娶亲这件事情也是,挡都挡不住。
  沛儿这些年虽然知道自己就是河神,但为了还娘亲一个不冷嘲热讽的好女儿,她刻意淡化过往是河神的回忆,今生便是今生,今生她身为人类,就要把人类的七情六慾体验个完完整整才是。
  之亦朝着他大妖怪的梦想而去,虽然不捨,但还是毅然决然地去找本来就有些交情的蛟人族修练,两三年会回来相聚,没回来也会书信来往,虽然没人看懂他的字,再不济也还有转生镜,可以看着这孩子有没有吃好穿暖。
  邢南也有了自己的志向,他想跟沛儿一样体会人的一生,于是积极的修练人道,至于用了什么法子,沛儿与他讨论来讨论去,凌馨到底是听不懂的。
  身边的家人一一走了,凌馨虽然不说,但内心还是怕着孤单。
  现在不过七年,往后还有千百年要等,她可不能服输。
  「娘亲,不如我为你想个法子吧!」
  那天夜里,她们母女俩在讨论的分明就是这聘礼到底该不该收,怎知沛儿突如其来就冒头一问。
  「什么啊?」凌馨摸不着头脑。
  「都说人的潜能无限,神灵自然也是。典籍上虽说要花上千百年,但神与人一样,偶尔需要激上一激……」
  大红花烛那一天,放出去的消息是母亲凌馨,和女儿沛儿同时出嫁的消息。女儿的对象显而易见是村长之子,只是母亲要嫁的对象就是云里雾里了。
  暮冬初春之际,两座花轿就从神殿出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一个往旧汾家走,另一个往山林走去。
  轿夫们也有些迷茫,被吩咐就是要在山林水域间多走几回,一遇上有人出现就把新娘丢在那儿即可,一天没出现的话就转道回神殿。
  春雪初溶,雪景很是好看,以前没雨自然不会有雪,现在可都是恢復正常了。白雪覆盖了天地,耀眼的阳光洒了满地晶透亮光。
  说不期待是假的,可期待又会害怕失望。凌馨坐在轿子里面,一次次掀开盖头,偷偷往门帘外看出去。美景尽收眼底,可最想看的,还是看不到啊……
  太贪心了,说是要千百年,区区七年就要他回来,简直是强人所难。
  正当她说服着,安慰着自己要平常心的时候,轿夫躡手躡脚的落了轿。
  才刚说服自己不要感到失望,说不定轿夫就想着口渴了,或扛累了要休息一会儿。凌馨沉住气,静静着在轿子里待着,等着轿子再次升起。
  「小姑娘,兜兜转转的,是要嫁入哪户人家啊?」
  那个声音,熟悉无比,剎那之间,凌馨热泪盈眶。跟初见时一样,她又再度把脸哭花了。
  她打开了门帘,看着远方熟悉的身影踏着溶雪而来。她揭开了红盖头,这回没等到他来揭。
  「叔……叔顗!」也不管这凤冠有多重,嫁衣有多束手束脚,凌馨不顾一切就要朝他奔去,就算是千年百年,她也会朝他奔去。
  溶雪最是地滑,一不小心,凌馨就将叔顗扑倒了。
  「凌馨,我的新娘子。睽违七年,竟变得如此猴急。」叔顗咧着俊朗笑脸,宠溺得拥着她,一手就往凌馨脸颊上戳。
  一被调笑,凌馨也有点不服,哼了一声说道:「你要不出现,我就真的嫁给别人了。」
  叔顗脸上果然一惊,被吓个惨白。他会这样激发潜能化了形,就是那山林之间,精怪们的间言碎语,吓得他以为自己妻子就要改嫁。
  也是,当初他从小狐狸变成妖怪也是受了激,凌馨果然是他的良药,不论何时都挺受用的。
  「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凌馨,你只能是我的妻子。」叔顗抱得更紧了,怎么拔也拔不开的那种。
  凌馨泪流不止,却是带着灿烂笑脸。
  「好。」
  他们落下一吻,然后是千千万万个吻,七年的光阴太折磨人,他们只能用往后的千千万万年去弥补。